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
阿月抱着雪魄，白发垂落，遮掩了她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个苍白失血的下巴尖。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化作了山岩的一部分，与怀中冰冷的狼王一同凝固在这血色黄昏里。
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士兵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动作都刻意放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瞟向那个散发着绝望与悲凉的身影，以及她那一头刺目的白发。
监军宦官早已缩回了马车，只透过缝隙紧张地窥视着，既盼着这妖女赶紧被处置，又隐隐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霍昭依旧僵在马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阿月那道冰冷如陌路的回眸，彻底冻结了他的灵魂。
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觉都停滞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将他层层包裹。
他甚至无法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是本能地、死死地看着她，仿佛只要视线不移开，她就还在那里。
然而，阿月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姿态，轻轻地将雪魄的尸体，平放在被血浸透的草地上。
她的动作依旧轻柔，如同拂去珍宝上的尘埃。
然后，她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紧紧贴着雪魄冰冷僵硬的额头，停留了许久许久。
这是一个无声的、最后的告别。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直起身。
白发如瀑，在渐起的晚风中丝丝飘动。
她没有再看雪魄，也没有再看任何人，包括那个让她心死神伤的霍昭。
她的目光，投向了狼谷的深处，投向了那片她从小长大的、熟悉得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山林。
那里，有她和雪魄奔跑过的足迹，有她藏身的洞穴，有她汲取甘泉的溪流……但此刻，那里只剩下空寂，和几声幸存野狼远远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悲鸣。
家，已经没了。
她缓缓转身，面向了谷口的另一侧——那里，是陡峭的、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崖。
崖壁之下，是深不见底、被浓重雾气笼罩的深渊，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口吻，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平静，以至于周围所有人都没有立刻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霍昭混沌的大脑猛地一个激灵，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如同冰水般从他头顶浇下，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他太了解阿月了，了解她那与狼群共生的野性，了解她那决绝刚烈的性子！
“阿月！不要——！”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扬起前蹄，就要向前冲去！
但，已经太晚了。
就在霍昭嘶吼出声、策马前冲的同一瞬间，阿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生她养她、给予她温暖又将她彻底摧毁的土地，她抱起地上的雪魄，她的眼神依旧死寂，却仿佛在说：等我。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霍昭绝望的呼喊声中，她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留恋，就如同投身母亲怀抱一般，纵身向着那万丈深渊，决绝地、轻盈地，一跃而下！
那抹雪白的身影，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划过一道凄美而绝望的弧线，瞬间便被崖下翻涌的浓雾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崖边几颗被蹬落的碎石，窸窸窣窣地滚落。
整个谷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空荡荡的悬崖边。
那个刚刚抱着狼王尸体的白发少女，就这么……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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