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隔绝了内里依旧翻滚的惊涛与尚未散尽的硝烟。墨兰在林苏和梁家嬷嬷的簇拥下,踩着小厮搭好的脚凳,正要登上等候在巷口的马车,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呼唤:“玉潇表妹留步!”
顾昀舟追了出来,玄色镶金边的袍角还带着风,年轻俊朗的脸上,之前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与威势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怒和某种被冒犯、被挫败的凌厉。他几步便拦在马车前,在林苏面前三尺处站定,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林苏松开挽着墨兰的手,转过身,脸上依旧漾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婉笑意,对着顾昀舟微微屈膝福身,礼数周全得挑不出半分错处:“昀舟表哥,还有何事吩咐?”
顾昀舟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在正厅搅动风云的人不是她的模样,胸中那股被忤逆、被轻慢,更被她以梁家之势逼退的郁气瞬间翻涌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声音刻意压低,却带着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像在提醒,更像在警告:“玉潇表妹,有些事,或许你不知晓。但你今日踏入盛府,实属不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苏沉静无波的面容,语气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寒意,字字句句都带着诛心的意味:“盛家……曾有命师批语,言你命格与老太太相冲,恐有妨害。你今日前来,已是冒失,更遑论出言无状,冲撞尊长。为免是非,也为表妹自身着想,日后……还是少来为妙。”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看似是关切林苏的名声,实则是以“命格相冲”这等虚无缥缈却最能诛心的由头,划下泾渭分明的界限,既是报复她方才在厅内那番“桌上菜”的诛心之言,替外曾祖母找回些许场子,更是赤裸裸的驱逐——警告梁家母女,莫以为有了永昌侯府的私印,便能在盛家肆意妄为。
若是一般的闺阁少女,听到这等关乎自身清誉、甚至被扣上“妨害尊长”罪名的指控,只怕早已惊慌失措,要么泪眼盈盈地辩解,要么心生恐惧地退缩。
然而,林苏闻言,先是微微偏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眨了眨,仿佛在认真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罪名”,随即,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低柔,像被风吹碎的银铃,继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畅快,竟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近乎欢畅的嘲弄意味,在盛府门外寂静的青石板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又刺耳。
顾昀舟的眉头瞬间紧锁,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语气也冷了几分:“你笑什么?”
林苏止住笑,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绣着兰草的素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她抬眸,看向顾昀舟,眼中笑意未散,眼底却淬着冰,声音清朗,足以让周围的梁家仆从和顾家亲兵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笑……表哥真是孝顺。为了外曾祖母,连这等市井坊间说书人都不屑用的粗劣把戏,都搬出来了。”
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天气,话里的嘲讽却毫不掩饰:“命格相冲?克妨尊长?嗯……这罪名确实厉害,杀人不见血,诛心不用刀呢。”
她忽然转头,对身后一位面容严肃、眼神精亮的梁家管事嬷嬷道:“金嬷嬷,劳您即刻跑一趟,拿着梁府的鎏金帖子,去太医院请一位擅长急救、专治中风的太医过来——就说永昌侯府忧心盛家老太太年高德劭,今日情绪激动,恐有不测,特请太医预备着。”
“另外,再遣人去城外的栖霞寺,请一位方丈大师,或是去白云观请位道长,就说……我担心自己命格冲撞了老太太,特请高人前来盛府镇宅祈福,消灾解难。务必快些,免得……”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顾昀舟骤然铁青的脸,笑意更深:“免得真被我‘克’出什么好歹来,那我可就百口莫辩了,倒落个不孝不悌的名声。”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清晰,带着一种天真烂漫的残忍和精准狠辣的反击——你不是说我“克”吗?好啊,我便将这出戏演到极致:太医、高僧道长都请来,把“老太太可能被我气病甚至气死”这件事,明明白白地摆上台面,预先张扬出去!
届时若盛老太太安然无恙,便坐实了“命格相克”纯属无稽之谈,是顾昀舟恶意构陷;若老太太真因此气病,那责任也只会算在盛家内部冲突、顾家兵围施压上,她林苏反倒成了“提前防备、心怀仁孝”的受害者!
顾昀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握着拳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他万万没想到,林苏不仅不怕这等诛心的指控,反而用这种近乎“耍无赖”却又釜底抽薪的方式,将了他一军!这一下,不仅彻底坐实了今日盛家冲突激烈的事实,更把盛老太太架在了火上,让他之前的警告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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