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文府门前的青石板路,发出轱轳轱轳的轻响,最终稳稳停住。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股清冽的冬日寒气裹着庭院竹石的雅致气息钻了进来。墨兰扶着采荷的手,款款走下马车。
今日的她,特意选了一身簇新的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裙摆绣着的彩蝶仿佛振翅欲飞,外罩一件银鼠皮褂子,绒毛蓬松柔软,衬得她脖颈纤细,面色莹润。最惹眼的,是发间那套红宝石头面——赤金牡丹缠枝交错,中间嵌着的鸽血红宝石,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华彩,连鬓边垂下的细碎红宝石流苏,都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曳,晃得人移不开眼。她微微抬着下颌,唇角噙着一丝精心调试过的笑意,既带着世家主母的端庄,又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亲昵,分寸拿捏得极好。
一旁的采荷,也难得地挺直了小身板,胸脯挺得高高的。她今日也换了身八成新的水绿色比甲,里面衬着月白色的袄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光溜溜的发髻上,那支新得的海棠花银簪,正正地簪在鬓边最显眼的位置。银簪的花瓣打磨得细腻光滑,蕊心的淡碧琉璃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她学着墨兰的样子,微微扬起小脸,努力做出沉稳老练的模样,只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不时偷偷瞟向文府朱红的门楣,又飞快地收回,眼底藏不住的紧张与兴奋。
跟在后面的周妈妈,看着这一大一小如同即将奔赴战场般的架势,尤其是采荷那副绷紧了弦、恨不得把“我们夫人如今可阔气了”几个字刻在脸上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牵起一丝笑意,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罢了,夫人这些年在侯府步步为营,难得这般扬眉吐气,有兴致显摆一回;采荷丫头也是一片忠心护主,由着她们去吧。只是这如兰姑娘——如今该称文大奶奶了——性子素来直爽,眼里揉不得沙子……周妈妈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忧虑,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通报进去,不多时便有穿着青缎袄子的丫鬟引着墨兰主仆入内。文府的格局与永昌侯府截然不同,没有那般轩丽张扬的雕梁画栋,却自有一种书香门第的清雅含蓄。庭院疏朗开阔,几竿翠竹迎风而立,太湖石错落有致,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画眉鸟正叽叽喳喳地唱着,透着一股子安逸闲适的气息。
如兰是在正厅见的墨兰。她穿着一身家常的秋香色缠枝纹褙子,袖口绣着小小的兰草纹样,头上只簪了两支素雅的羊脂玉簪,脸上薄施脂粉,眉眼间褪去了盛家姑娘时的娇憨明媚,添了几分为人妻、为人媳的温婉持重,只是那眉宇间的利落劲儿,却半点没减。她见墨兰进来,目光先是被那满头耀眼的金红宝光晃了一下,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即又恢复了如常的平和,起身笑着迎了上来:“四姐姐来了,快请坐。”
墨兰笑着上前,亲昵地执了如兰的手,顺势微微侧身,让她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楚,这才款款落座,姿态优雅得挑不出半分错处:“有些日子没见五妹妹了,心里惦记得紧。前儿得了样小玩意儿,想着妹妹眼光好,特意戴来让妹妹瞧瞧,也帮我掌掌眼。”她说着,状似无意地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那粒鸽血红宝石的光芒,随着她的动作在室内划出一道炫目的弧线,连带着周遭的光线,都仿佛被衬得黯淡了几分。
如兰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她怎么会不认得,这可是玲珑阁的镇店之宝,价值不菲,寻常世家主母都未必舍得入手。再看墨兰通身的气派,与记忆中那个在盛家时,虽要强好胜,却总带着几分刻意与紧绷的庶姐,已然大不相同。如今的墨兰,这份“阔”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带着一种“我自己挣得来,我穿戴得理直气壮”的笃定。
“四姐姐这头面真是稀罕物,”如兰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微凉的杯壁,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再次扫过那头面,“颜色正,款式也大气,衬得姐姐好气色。看来姐姐如今的日子,是越发顺心了。”她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暗藏机锋——谁不知道梁晗如今下落不明,丈夫不在家,做妻子的竟还有这般闲情逸致,穿戴得如此珠光宝气地出来走动炫耀?
墨兰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叹了口气,语气却并不沉重,反倒透着几分云淡风轻:“嗨,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家里一大摊子事,里里外外都要我一个人操心,总得让自己精神些,不然怎么撑得住这偌大的家业?说起来,还要多谢妹妹,前次晗爷的事,多亏了妹妹帮忙四处打听消息,这份情分,我记在心里呢。”
她主动提起梁晗,又刻意提及文家的帮忙,姿态放得极低,却始终没摘下那头面。那璀璨的光芒,就像一道无声的宣告:即便丈夫不在身边,我盛墨兰,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把家管好,把日子过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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