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风裹着寒意卷过桑田,林苏领着几个庄户,正将湿柴点燃,袅袅青烟混着草木气息漫过抽芽的桑枝,将早春的料峭寒气挡在嫩芽之外。她额角沁着薄汗,指尖沾了些黑灰,仰头望着天色,眉头却渐渐舒展——这场熏烟防冻,总算是赶在霜露下来前办妥了。
而城内的永昌侯府三房正院里,暖阁中地龙烧得正旺,鎏金铜炉里燃着安神的檀香,与外头的寒意判若两个天地。
墨兰端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暖榻上,身上披着一件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褙子,手中捏着一支羊毫小楷,面前的紫檀木炕桌上,摊开着厚厚几本账册和人事记录。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各铺子的进项出项,人事记录则用朱笔圈点着各人的脾性特长,她眉头微蹙,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心中暗自思忖。
自打她顶着压力,将名下那些不甚紧要的铺子、田庄分给府里几位姨娘打理,这数月下来,成效竟是天差地别。芙蓉原是个心思细腻的,管着那间胭脂水粉铺子,竟能琢磨着时令,接连推出两款新口脂——一款是春日的桃花酿色,娇俏明艳;一款是暮春的杏子微醺,清雅脱俗,甫一上市便成了京中闺阁女子追捧的时兴物件,铺子的进项比往日翻了一倍还多。碧桃性子泼辣,原是府里的粗使丫鬟出身,接手杂货铺子时,里头几个老伙计瞧她是个妇道人家,又是姨娘身份,便想着糊弄,谁知她二话不说,将糊涂账往众人面前一摔,按着规矩该罚的罚,该辞的辞,又提拔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后生,不过半月,便将那几个惫懒伙计整治得服服帖帖,铺子的进项稳稳当当,还比往年多了三成。
可也有那不成器的。李姨娘性子绵软,管着文房铺子,竟被掌柜和伙计联手蒙蔽,账本做得一团糟,上月还亏了几十两银子;周姨娘倒是勤快,却不通庶务,接手绸缎铺没几日,便将一批上好的杭绸错当成普通绸缎卖给了客商,亏了不少本钱。接连几次收拾残局,饶是墨兰有耐心,也觉得这般下去不是办法。
放出去的手,总不能再缩回来白养着——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再看着这些女子,困在后宅的方寸之地里,将心思都耗在争风吃醋、钻营算计上。女子的活法,不该只有依附男人这一条路。
她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对身侧的丫鬟道:“去,把京中手头有营生的姨娘们,都请到正院暖阁来。”
不多时,脚步声错落着响起,七八位姨娘陆续进了暖阁。她们如今虽还顶着姨娘的名头,衣着打扮却与往日大不相同——不再是满身的金翠珠玉,只簪着几朵素雅的珠花,穿着半新不旧的素色褙子,袖口裤脚都沾了些劳作的痕迹,可精神气度却鲜亮得很。那份往日里依附男人生存的娇媚与忐忑,被奔波生计的干练与寻常妇人的鲜活取代,眉眼间竟透着一股踏实的烟火气。
人一到齐,暖阁里的气氛便不由自主地热闹起来,像是春日里解冻的溪流,哗啦啦地淌着生机。
“哎哟,可算是能坐下喘口气了!”管着绸缎铺的赵姨娘一屁股坐在杌子上,端起丫鬟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眉飞色舞地开口,“我那铺子今日到了一批南边来的绡纱,薄得跟蝉翼似的,风一吹都能飘起来,那几个绣娘瞧见了,眼睛都直了,围着料子转了好几圈,抢着要先试手绣新样子呢!”她原是商贾出身,打小跟着父兄打理生意,管起绸缎铺来,竟是得心应手,说起料子的成色、销路,头头是道。
“你那算什么,我这儿才叫惊险!”管着酒楼生意的钱姨娘性子爽利,嗓门也亮,她接过话头,拍着大腿道,“昨儿个来了伙北边的客商,个个都是豪爽性子,非要点咱们厨子不会做的炙鹿肉!把我急得呀,满头大汗,后厨里团团转。最后还是多亏了孙姐姐,引荐了她庄子上的猎户,连夜现宰了只肥鹿送来,那厨子现学现做,竟也做得皮酥肉嫩,那群客商吃得眉开眼笑,当场就包了半个月的上房!”她说着,转头朝对面坐着的孙姨娘感激地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真切的热络。
孙姨娘性子腼腆,被她这么一夸,脸顿时红透了,低下头,细声细气地道:“不过是庄子上恰巧有猎户,能帮上忙就好。”她管着一个不大的果蔬庄子,虽赚不了什么大钱,却凭着一手侍弄果蔬的本事,将庄子里的菜蔬瓜果养得水灵饱满,日日送进城去,倒也维系了不少固定客户,日子过得安稳踏实。
暖阁里的笑声刚落,便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李姨娘绞着手里的素色帕子,眉头皱成了一团,苦着脸唉声叹气:“你们都是能干的,我可怎么办哟!夫人让我管那间文房铺子,我瞧着那些笔墨纸砚就头疼,那些账本上的数字,看得我眼花缭乱,这个月怕是又要亏了……”
她这一开口,像是在热闹的溪流里投了颗小石子,顿时激起了一圈涟漪。同样不善经营的周姨娘、吴姨娘也忍不住倒起了苦水,一个说铺子里的伙计欺生,尽挑些难卖的货糊弄她;一个说进的纸张滞销,堆在库房里都快发霉了,暖阁里顿时飘起了几分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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