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姐儿正是议亲的年纪,京中稍有体面的人家都在暗中打量,流言一散,那些原本有意的门第便渐渐冷淡下来。这日的闺秀诗会,本是她结交同侪、展露才情的机会,却成了一场无声的凌迟。
王家小姐素来与她交好,今日见了面却只是淡淡颔首,转身便与旁人说笑;李家妹妹更是直白,吟诗作对时特意提起“林下风气”,话锋一转便叹道:“女子当以德容言功为要,若沾染了市井营生的俗气,纵有才华也落了下乘。”周围的闺秀们或附和,或窃笑,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宁姐儿浑身不自在。她强撑着走完诗会,回到府中便再也忍不住,将自己锁在闺房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衣襟。
墨兰闻讯赶来时,叩了许久的门才听见里面哽咽的回应。推开门,只见宁姐儿蜷缩在榻边,发髻散乱,平日端庄的模样荡然无存。见了母亲,她再也绷不住,扑进墨兰怀里放声大哭:“母亲!她们都在说我们!说你行事不端!她们都看不起我!”
墨兰抱着女儿颤抖的肩膀,心疼得无以复加,正要开口安慰,却听见宁姐儿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决绝:“母亲!不如让我去参选!宫里选秀在即,若能被选上,哪怕只是个低阶才人,也是皇家的人!到时候,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在她单纯的认知里,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是所有闲言碎语都无法触及的净土。只要进了宫,就能摆脱这些污名,就能让所有人都敬畏她、不敢再轻视她。
“胡说!”
一声厉喝骤然响起,惊得宁姐儿浑身一哆嗦。墨兰也猛地回头,只见梁夫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缓步走进房内,一身深紫色的褙子衬得她面容愈发威严,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宁姐儿,语气严厉得不带一丝温度:“进宫?你当那紫禁城是什么地方?是你赌气就能去的?那是天下第一等的牢笼!”
“进了宫,你便是皇家的人,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吃饭睡觉都有规矩管着,半点不由人!得宠时或许风光,失宠了便是万劫不复,连亲娘想见一面都难!为了几句闲言碎语,就要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梁夫人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以为进宫就能洗刷污名?殊不知宫里的污糟事,比外面的流言蜚语肮脏百倍!愚蠢!真是愚蠢至极!”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宁姐儿头上。她怔怔地看着祖母,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却渐渐迷茫。墨兰也被这席话惊醒,是啊,皇宫哪是出路?她怎么能让女儿重蹈覆辙,跳进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
好不容易安抚了宁姐儿睡下,墨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房中。夜已深,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清冷的银辉。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胸口那股压抑了许久的邪火,在这一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她猛地抬手,将桌上一套精致的官窑瓷杯扫落在地!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瓷片飞溅,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弹到墙上,发出细碎的回响。墨兰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美丽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微微扭曲,平日里温婉的眉眼此刻染上了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赢不了她!盛明兰!”
她几乎是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地低吼出来,声音里带着撕心裂肺的不甘。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在盛家,她明明比明兰聪慧,比明兰会讨父亲欢心,可祖母的目光总在明兰身上停留更久;她费尽心思,靠着几分才情和算计嫁入永昌侯府,以为终于压过了那个“小可怜”,可明兰转头就嫁入了权倾朝野的顾侯府,成为人人敬畏的顾夫人;她在侯府内宅步步为营,苦心经营,而明兰却似乎总能置身事外,将顾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名声越来越响亮。
如今,她不想再困于内宅的勾心斗角,只想靠着自己的本事,带着女儿们挣一份独立的体面。桑园的成功,教习费的收入,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必再依附男人,不必再看别人的脸色。可偏偏,这些流言蜚语像跗骨之蛆,死死咬住她不放!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流言的背后,一定有那些看不惯她崛起的人在推波助澜,或许还与顾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兰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她盛明兰站在那里,就有人愿意为她打压自己!就因为她是盛紘的庶女,是小娘养的,所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我不过是想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体面,为何就这么难?!”墨兰跌坐在椅子上,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为什么她盛明兰就能永远干干净净、高高在上,而我做什么都是错?!难道‘小娘养’的,就活该一辈子被人轻视,活该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吗?!”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以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出路,可旧日的阴影和那个永远无法超越的对手,却如影随形,随时准备将她拖回那个令人窒息的泥沼。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沉稳干练、执掌桑园的梁三奶奶,只是那个在盛家后院里,永远想争一口气,却似乎永远差一步的盛家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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