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唯有更漏滴答,在寂静的长夜里敲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像是在丈量着这深宅里无人知晓的心事。
婉儿如同受惊的小鹿,赤着的小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却顾不上半分寒意。她屏住呼吸,灵巧地避开廊下打盹的守夜婆子,像一阵风似的溜进了乳母和曦曦(林苏)所在的内室。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长明灯,光影朦胧,恰好掩去她脸上的惊惶。她几步走到妹妹的摇橹边,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雕花的橹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白天在假山处遭遇的惊魂一幕,此刻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混杂着蚀骨的恐惧与后怕,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诉说这份沉重——祖母威严,她不敢让老人家担忧;母亲终日忙碌于内宅琐事与应酬,未必有心思细听一个小姑娘的恐惧;大姐宁姐儿端庄懂事,却未必能真正理解这份绝境边缘的惊悚;其他姐妹要么年幼,要么疏离。唯有这个尚在襁褓中、安静得异乎寻常的妹妹,成了她唯一的情感宣泄口。
“曦曦……今天我和三妹妹差点闯了大祸,”她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断断续续地倾诉着,“我们跑到了外宾区的假山后,那里有好多外男……是圭锦哥哥及时拉住了三妹妹,不然……不然就糟了。”她顿了顿,喉间哽咽,声音愈发低微,“圭锦哥哥说,以前有个姑娘,只是被小厮碰了一下胳膊,就被主母……就被砍掉了胳膊……他还说,三妹妹要是被外男看见了,要么去家庙,要么……要么就活不成了……曦曦,我好怕……真的好怕……”
最终,她再也忍不住,将脸轻轻埋在妹妹柔软的襁褓旁,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布料,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室内低低响起,带着无尽的无助与惶恐。
而摇橹中的林苏,此刻内心正掀起惊涛骇浪!
婉儿传递来的信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结合她这近一年来零碎听到的“侯府”“伯爵”“朝堂”等词汇,以及此刻这对女性名节近乎变态的严苛要求,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像一块块拼图,在她脑中飞速旋转、组合。
唐代?不,唐代风气相对开放,女子尚有一定的自由,断不会如此严苛。宋代?程朱理学虽起于宋,但真正成为社会主流并被如此极端践行的,并非宋代。
一个朝代的名字,带着它“存天理,灭人欲”的冷酷教条,带着那无数贞节牌坊下的森森白骨与血泪,猛地跳入了她的脑海——明代!
尤其是明代中后期以后,程朱理学被推至顶峰,对女性的压迫与束缚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苛程度!贵族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贞洁观念被神圣化、极端化,一点点风吹草动,一句流言蜚语,就可能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甚至夺走她的性命!这与圭锦所描述的恐怖故事,以及他反复强调的“名节重于性命”的警告,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竟然……穿到了对女性最为苛刻的明代?!
一股比得知自己穿越时更为深沉、更为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忍不住微微蜷缩起身子。
这套规则用“礼教”和“名节”做了华丽的包装,内核却是对女性人格、自由乃至生命权的彻底剥夺与漠视!圭锦的警告,婉儿的恐惧,都不是危言耸听的个例,而是这个时代所有女性头顶悬着的、共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将人斩得粉身碎骨。
林苏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但就在这无边的绝望中,一种更为坚硬、更为冷冽的决心,如同寒冬里的孤松,在废墟之上破土而出。
既然回不去了,既然注定要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那么,就从彻底了解这最残酷的规则开始,然后,想办法……凿穿它!
她听着耳边婉儿压抑的、无助的哭声,努力调动着这具孱弱的婴儿身体,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模糊却温柔的“咿呀”之声,同时缓缓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一下,似乎想要触碰姐姐,给予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婉儿感受到妹妹微弱的动静,连忙抬起泪眼。昏黄的灯光下,妹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干净而纯粹,仿佛能驱散她心中的恐惧。她仿佛从中汲取到了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与力量,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道:“曦曦,姐姐不吵你了,你好好睡觉。以后姐姐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
这像是一句誓言,轻轻落在寂静的室内。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妹妹一眼,才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内室。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声响,随后,室内重归寂静。
林苏(曦曦)躺在黑暗中,再无半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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