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逐渐被“听”到的。
先是一个极低频率的嗡鸣。不是听到,是感觉到——从脚底窜上脊椎,让所有内脏开始共振,胃部翻搅,膀胱发紧。那声音像大地深处一只巨兽沉睡时的心跳,缓慢、沉重、带着无尽的疲倦。
然后,一层女声的和声浮上来。那不是一个人,是无数声音的叠加:少女清澈的高音、妇人温柔的次高音、老妪沙哑的中音、甚至还有幼女稚嫩的童声。她们在唱同一个旋律,但音色、气息、情感全不同——有的声音里是神性的悲悯,有的是妓女般的诱惑,有的是母亲绝望的呼唤,有的是女童天真的疑问。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既圣洁又淫靡,既古老又崭新,既在哭泣又在微笑。
最后,在声音最密集处——那片“记忆歌剧院”的“舞台”中央,空间本身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掀开的厚重帷幕,她显形了。
下半身不是腿。是无数根“回响藤蔓”的聚合体,但比之前见到的任何藤蔓都更粗壮、更晶莹、更…“活”。每根藤蔓的色泽都不同,从乳白到深紫,从银灰到血红,它们像巨蟒般缓慢蠕动、纠缠,又像河流般静静流淌。每根藤蔓都在唱。有的在唱庄严的挽歌,每个音符都拖得极长,像永远下不完的雨;有的在唱轻快的童谣,但歌词是关于死亡和分解的;有的只是纯粹的、优美的、没有歌词的哭泣声,那哭声本身就成了旋律。藤蔓移动时,整片区域都回荡着这复杂到极致的、流动的、会走路的合唱。
躯干由半透明的、内部有光影不断流动的“记忆结晶”构成。那不是固体,更像凝固的烟雾,或极度缓慢流动的水晶。凑近看(如果还有人敢凑近),能看见里面封印着无数破碎的场景,像被封在琥珀里的虫:
* 月神阿尔忒弥斯被“混沌毒种”侵入神性核心的瞬间,她圣洁的面容因极致痛苦而扭曲,银色的神血从七窍渗出,化为光雨。
* 古代殉道者走入净化熔炉,在自我焚烧时脸上那诡异的、混合了痛苦与解脱的宁静微笑。
* 刚刚被“灰白”格式化的士兵,在最后一丝自我意识消散前,眼中闪过的、对“生”的原始恐惧。
* 贝尔记忆中,第一次走进赫斯提雅神室,女神笑着揉他头发时,炉火在壁炉里噼啪作响的温暖午后。
所有这些记忆——神圣的、亵渎的、痛苦的、温暖的——都在她躯干内部像万花筒一样旋转、破碎、重组、再旋转。在她胸口位置,这些记忆的洪流汇聚成一个缓慢搏动的、由纯粹光影和浓缩声音构成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向外扩散出一圈可视的、彩色的声波涟漪,所过之处,空间微微扭曲,地面开出新的“音色花”。
双臂修长、优雅,由凝固的“声纹”构成——就是空气中那些彩色脉络的浓缩体。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内部细微的声音波纹在流淌。手指纤细,但指尖不是指甲,是微小喇叭花的形状。当她轻轻抬手,那些“喇叭花”会微微开合,洒出星星点点的、音符形状的荧光粉尘。粉尘飘落处,空气会短暂地凝结出几小节可见的旋律线,像五线谱有了实体,在空中悬浮几秒后才消散。
头部的位置,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脸”。那是一个不断变化的“面孔旋涡”。
有时,旋涡稳定成月神阿尔忒弥斯模糊的圣洁容颜,银发如瀑,眼眸低垂,嘴角带着神明悲悯众生的微笑。但从那微笑的唇中,流淌出的不是神谕,而是最深沉、最绝望的、关于背叛与自我撕裂的哀歌。
有时,旋涡坍缩成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聚合。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精灵、矮人、兽人…所有曾在这片土地痛苦死去的生灵的脸,像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黏土雕塑,每张脸都在无声尖叫,所有尖叫汇成一股令人发疯的持续高音。
有时,旋涡舒展成一朵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概念花”的花心。花瓣由纯粹的情感色彩构成——悲伤的深蓝、孤独的银灰、温柔的淡金、扭曲的暗紫。花心深处,是不断开合、如同在诉说什么的、由光影构成的“唇”。
最可怕的时候,旋涡会变成一个不断开合的、由微小牙齿和舌头构成的“嘴形空洞”。没有嘴唇,只有裸露的、珍珠般的细密牙齿和湿漉漉的、粉色的舌头,它们以优雅的、舞蹈般的节奏开合,从中流淌出她的主旋律——那首贯穿一切、统合一切、让万物都不得不跟着哼唱的、终极的悲歌。
她移动,不,是流淌。下半身的藤蔓河流温柔地滑过地面,所过之处,灰白的地面盛开出大片的、会发出和声的“音色花”。这些花的形状像铃兰,但花瓣是半透明的薄膜,随着她的旋律微微震颤,发出精确的和声音高。空气中凝结出更多可见的旋律线,像为她铺设的、通往无尽悲伤的星光大道。
她是美丽的。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超越凡俗一切审美标准。那优雅的姿态,那复杂到极致的声音结构,那由纯粹记忆和情感构成的身体,那将整个扭曲庭园化为个人舞台的宏伟气场——这一切,都是一种终极的、非人的、恐怖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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