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在黄土飞扬的山道上颠簸前行,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车厢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在敲打着夜的寂静。
窗外,陕北高原雄浑的沟壑在沉沉的暮色里凝固成深沉的剪影,延河如一条细弱的银链,在谷底蜿蜒,时隐时现。
秦云的目光最后掠过延安方向模糊的轮廓,收了回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本《论持久战》粗糙的封面,扉页上“通向黎明”四个墨字,透过布料传来一种近乎灼热的温度。
乐志海裹紧了身上的旧军大衣,往秦云这边挪了挪,压低的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
“会长,那几台德国佬的精密离心机和冷藏柜,总算是安安稳稳落在药厂的地界了。
老田亲自带着人,都是信得过的老兵,日夜轮班守着工地,您放心。”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后怕的阴影。
“柏林那帮军火贩子,眼睛毒得很!
要不是打着替南美橡胶园主采购设备的幌子,再加上那条瑞士银行的秘密渠道……
这四百多万美金的东西,插翅也难飞过英吉利海峡,更别说南洋那些日本巡洋舰的眼皮子底下。”
金致亥摘下眼镜,仔细擦拭着镜片上厚厚的尘土,接口道:
“药厂的根基算是打下了。
沈院长、盛所长他们都是行家,又有首长亲批的优先保障令,边区上下都盯着,进度慢不了。
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秦云,带着一丝忧虑,“会长,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往延安输血——设备、黄金、人才……
国府那边,还有集团内部那些不明就里的股东,怕是迟早会有风言风语,甚至……”
“甚至发难?”
秦云替他说完,嘴角浮起一丝冷峭的笑意。
他拍了拍怀里的书,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舆论的压力,国府的猜忌,集团内部的暗流……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时间!是赶在封锁的绞索彻底勒紧之前,把尽可能多的‘种子’撒进延安这片沃土!”
他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无边无际的沉沉暮色。
“那些黄金白银,躺在秦岭的金库里,不过是冰冷的死物。
如果可能,那些金库里储存的文物,我都想运到延安。”
秦云摇了摇头:
“贾峪以后就留下四分之一的产能,剩下的就搬迁到台塬新城和延安去。
送到延安,交到真正懂得用它创造未来的人手里,它就是点燃工业火种的燃料,是稳定边区金融的压舱石。
设备再好,没有能驾驭它的头脑,没有能让它转起来的环境,终究是废铁一堆。
延安有那股子‘精气神’,有那股‘非要把事干成’的劲头,这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他脑海中闪过张振华那双沾满油污却闪烁着纯粹光芒的眼睛,闪过枣园窑洞里那幅挂满红圈标记的地图,闪过永胜同志提起“母鸡”时那洞悉一切的笑意。
“技术决定论?”秦云微微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迷障彻底甩出脑海。
“没有民心这个最大的乘数,再强的资本和技术,也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延安,正在把这乘数效应发挥到极致。”
突然,卡车猛地一顿!刺耳的刹车声在山谷间尖锐地回荡,撕裂了夜的寂静。
前方道路被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石块死死堵住。
几个穿着灰布军装、面色警惕的八路军战士从路旁的土坎后迅速闪出,手中的老套筒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卡车驾驶室。
“停车!检查!”
为首的一名年轻战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驾驶室里陌生的脸庞和车身那斑驳却明显不凡的美式涂装。
乐志海反应极快,一只手已悄然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另一只手迅速摇下车窗,探出头去,脸上瞬间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
“兄弟辛苦!自己人,自己人!我们是秦岭集团运输队的,刚给延安光华制药厂送完设备,这是返程的通行路条!”
他麻利地递出一张盖有边区工商处和八路军后勤部双重印章的油印文件。
年轻战士接过路条,借着同伴举起的马灯昏黄的光线仔细辨认,警惕的目光依旧在车内众人身上逡巡。
当看到秦云身上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和他沉静如山岳般的气度时,战士紧绷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秦岭集团的秦会长?”
见到年轻战士认出了自己,秦云认真的看了年轻战士一眼。
“我们曾经在延河边的抗大建设基地见过您!”
秦云微微颔首:“正是。同志们辛苦了,深夜还在执行任务。”
他的目光扫过简陋却坚固的路障,掠过战士们身上单薄的棉衣,心中了然:
这是防止敌特渗透和走私物资外流的重要关卡。
战士仔细核对完路条和车内人数,确认无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腼腆,带着几分敬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