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老刀子”一伙人被警察押走,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弄堂口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宁木若领着秦云往家走。
刚到弄堂口,正巧碰见刚唱完歌回来的秦朵。
小姑娘步履轻快,嘴里哼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脸上还带着兴奋红晕。
一眼瞥见哥哥秦云,秦朵立刻像只小鸟般扑了过来,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笑靥如花地问:
“哥!你咋这么久才回来呀?家里爹娘都还好吧?”
这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此刻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秦云的心窝。
他喉头猛地一哽,几乎要控制不住翻涌的悲恸,只能强压下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含糊地“嗯”了几声,声音干涩沙哑,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那份天塌地陷的脆弱显露出来。
宁木若站在一旁,将外甥瞬间的僵硬和眼底深藏的痛楚看得分明。
他心下一沉,立刻不动声色地打断了秦朵的追问,温声道:
“朵儿,先让你哥歇口气。
云儿,随我到书房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秦云默默点头,跟着舅舅走进书房,顺手将厚重的木门紧紧关上,仿佛要将外面那个暂时还能欢笑的世界隔绝开来,也为自己圈出一方可以宣泄哀伤的角落。
书房内光线微暗,弥漫着旧书和墨锭的沉静气息。
宁木若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那沉重的话题,声音低沉而肃穆:“云儿,两天前……我才得知了秦家庄的事。”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激荡:
“华阴县长侯家山,起初是想把这事压下去的。
屠村……骇人听闻,传出去于他的官声前程大为不利。
但他终究没那个胆子彻底瞒我,也怕事后我追查起来他担待不起。
所以,事发第二天,他通过专员行署的李专员,向我通报了噩耗。”
宁木若的指节无意识地在书桌上敲了敲,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我本打算当天就赶过去!可省府这边……杨主席那里的事务正卡在紧要关头,实在脱不开身。我已向杨主席告了假,原定今天下午无论如何也要去秦家庄走一遭的……”
秦云知道舅舅口中的“杨主席”指的是杨虎城将军。
虽然此时陕西省政府的名义主席已是邵力子先生,杨虎城将军已卸任省府主席之职,转任陕西绥靖公署主任,手握军权。
但在宁木若这些追随杨将军多年的老部下心中,“杨主席”这个充满敬意的称呼,早已成了习惯,代表着他们心中不变的主心骨。
看到外甥虽然形容憔悴、满身风尘,却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安然无恙,宁木若一直悬在嗓子眼的那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
“据李专员转述,”宁木若继续道,语速平缓了些,但字字沉重:
“他们是在事发次日接到青石乡乡长吴卫的急报。
侯家山闻讯后,立刻带人赶到了秦家庄……现场……惨不忍睹。
他们将全村一百四十三位遇难乡亲的遗体……都妥善安葬了。
他们仔细搜寻过,唯独……没找到你的尸首。
一度怀疑你是被那帮天杀的土匪掳走了,还特意问我是否收到过勒索信函。”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秦云深吸一口气,那血腥惨烈的画面再次撕裂他的脑海。
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舅……我能活下来,是……是娘……”提起母亲,巨大的悲痛几乎将他淹没,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续道:
“是我娘……在最后关头……拼死把我推进了……地窖的暗门里……我……我顺着地道……才……才逃到了后山……在山里躲藏了几天……”
他将自己如何在山上听到匪徒的交谈,以及后来在山上发生的种种,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舅舅。
只是,关于顾芷卿的那一段,他下意识地暂时隐去了,或许是因为那份经历太过离奇,也或许是在这巨大的悲恸面前,还不知该如何启齿。
宁木若静静地听着,当听到妹妹宁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气将儿子推入生路时,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起来。
他和妹妹亲近,知道妹妹为保护外甥安全,被歹人刺中胸膛 ,不由牙关紧咬,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
“两道岭?界山崖?……是那两拨杂碎!”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桌后踱了两步,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语气森冷地解释:
“这两伙人,是盘踞在蓝田、商县交界,榆荚河一带臭名昭着的悍匪!
最近更是嚣张得无法无天!
就在前些日子,第四行政督察区的少将专员汤有光,赴商县上任途中,竟在半道被他们给劫了!
人虽侥幸逃出,但财物损失惨重,护卫伤亡不小!
省府震怒,已经严令剿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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