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晒得青石板路直烫脚底板,城南巷口的人流也稀稀拉拉。
秦云蹲在茶摊的阴凉里,茶碗早就空了,心思却全在街对面那个卖核桃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蹲在箩筐后头,眼神像钩子,死死盯着巷子深处——正是他舅舅家弄堂的方向。
“怪哉……”
秦云心里嘀咕,顺手拿起空碗假装嘬了口。
这卖核桃的,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买卖人。
尤其那额头……
秦云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一道暗红的刀疤,狰狞地趴在那汉子额角汗湿的发际线下,像条盘踞的毒蜈蚣。
嗡!
秦云的脑壳子像挨了一闷棍,前世翻阅的那些泛黄的陕西哥老会秘档哗啦啦在眼前翻过!
“老刀子!”
没错!
资料里那个搅风搅雨、阴险狡猾的内奸“老刀子”,真名窦臣!
他那标志性的记号,就是额上这道难看的刀疤!
这怂是满汉混血的私生子,他老子烊克多是个败光祖业的满城破落户。
光绪年间的西安城,满城圈子里提起烊克多这个名字,知情的老辈人总会叹口气,摇摇头。
他祖上那位在甘肃当过游击将军的老祖宗,是真刀真枪拼杀过,攒下了偌大的家业田产。
可惜,富贵传家,过不了三代。
传到烊克多他阿玛手上时,那些荣耀换来的基业,早被族亲分食、被父祖辈的安逸消磨得七七八八。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烊克多家在满城里还剩一处祖宅撑着门面,西安城里零零散散也还捏着几处房产。
最实在的,是靠着祖宗“满人”的身份,西安北郊那三十亩上好的“计口授田”。
烊克多的阿玛,是个守成的老实人。
本事不大,毛病不多,心里就认准一个理儿:节俭持家。
每月雷打不动去统领府领那份微薄的“铁杆庄稼”钱粮,再小心翼翼地收点城外田地的佃租和城内房屋的租金,日子虽远远谈不上富贵,却也温饱有余,在满城潦倒的子弟堆里,还算能站得住脚。
可惜,这份祖荫没能罩住他的独子烊克多。
这小子打小在满城泡大,八旗子弟的“范儿”学了个十足十——眼高于顶,手比脚笨。
正经本事?没有!斗鸡遛狗、捧角听戏、摇骰推牌九,那叫一个精通!
仗着祖上余泽和满人身份,好歹混了个“城守尉”的虚衔挂身上,每月能领官府三两雪花银。
加上家里账房支取的十两银子,若学他阿玛半分节俭,这小日子也能过得滋滋润润。
奈何烊克多天生就是个破落户的胚子,身边围着一群同样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
戏园子、粉巷(西安着名的风月场所)、赌档才是他的“衙门”。
那点俸禄家底,丢进这些销金窟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窟窿越来越大,填不满怎么办?
烊克多那双只识得鸟笼、骰盅的眼,瞄向了北郊那三十亩地——家里最后一点硬通货。
不到二十岁,这小子胆大包天,竟偷了地契,悄无声儿地把祖传的三十亩命根子田给贱卖了!
换来的银子,转眼就化作粉巷姑娘们的胭脂香粉、戏台名角的喝彩、赌桌上哗啦啦的输赢。
直到有一天,他阿玛像往常一样,顶着日头揣着账本去北郊收佃租,看到的却是田垄易主、生面孔在耕作!
晴天霹雳!老头子气血上涌,当场就直挺挺地厥了过去。
被人七手八脚抬回满城祖宅,当晚就咽了气。
可怜老人家,是被这不孝子活活气死的!
这下可彻底“解放”了烊克多。
额娘早逝,阿玛归天,家里就剩他一根独苗,再无半分管束。
这小子如同脱缰的野狗,彻底放飞。短短一年光景,祖宅之外,城里的房产、值钱的家当,能卖的全卖,能当的全当,祖宗辛苦攒下的基业,被他败了个底朝天!
某一日,赌场里走了狗屎运,居然赢了一把不小的。
烊克多得意洋洋,揣着钱一头扎进粉巷他最熟的青楼“听雨轩”。
台上,头牌“鸳鸯”姑娘一曲《游园惊梦》,唱得千回百转。几杯黄汤下肚,听着拍案叫绝的迷离当口,烊克多热血上头(或者说精虫上脑),拍板给鸳鸯姑娘赎了身!
这鸳鸯,便是后来的窦氏。
不过赎身容易,安置却难。
那时节,“满汉不通婚”是天条铁律,违者重惩!
烊克多自己家里还有正室夫人和两个闺女呢!
他哪有胆子把个汉人妓女领回满城?
鬼使神差,他想到了城南巷口那处空着的祖产——那几乎是他名下仅存的、没被赌债缠身的房产了。
便把鸳鸯悄悄安置过去,让她恢复了本家窦姓,每月再给二两银子度日,算是金屋藏娇。
没成想,这窦氏肚子争气,第二个月就有了动静。
转过年来开春,就给烊克多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看着襁褓里带把的儿子,烊克多心里那点对“野种”的疑云,瞬间被狂喜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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