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的风波,最终以江充的仓皇潜逃、栗贲与檀何方士的严密监控(虽未获直接参与祭坛阴谋的铁证,但已失圣心)、以及汉武帝对太子刘据那复杂难言的态度而暂告一段落。祭坛的“异物”被定性为“赵国奸商江充勾结宫闱不轨之徒(暗指栗姬)的恶毒诅咒”,一场针对宫廷的大清洗再次展开,牵连者众。而太子刘据在危机中的“急智”与“无私荐将”,虽未赢得父皇全然信任,却也成功在惊涛骇浪中稳住了储位。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是两年之后,汉武帝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
十岁的刘据,身量拔高了不少,褪去了许多孩童的稚气,眉眼间沉淀下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思虑。两年的时光,足以让他在未央宫的惊涛骇浪中,磨砺得更加内敛而锋利。
卫青终究没能敌过病魔的侵蚀,在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溘然长逝。一代军神的陨落,让整个大汉为之震动,也让卫霍集团失去了最坚实的根基。霍去病继承了舅舅的遗志,凭借河西大捷的赫赫战功和后续对河西走廊的强力镇抚(在李息协助下,最终平定了叛众,稳固了河西),声望如日中天,被封为大司马骠骑将军,位同三公,成为军方无可争议的领袖。然而,刘据能感受到表兄肩上那沉甸甸的压力和孤独——舅舅不在了,表兄便是卫家和他这个太子在朝中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支柱,却也成了所有敌对势力眼中最醒目的靶子。
刘据自己,也在这两年中悄然成长。他依旧勤学不辍,在董仲舒等大儒的教导下,学问日益精进。但更多的心力,被他投入到看不见的暗处。借助月华日益成熟的情报网络和石德等逐渐培养起来的忠诚属官,他开始有意识地编织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不再仅仅依靠卫霍的庇护,而是将触角谨慎地伸向少府(经过之前的整顿,李少府对他颇为敬服)、太常(掌管礼仪文教,可接触士林)、甚至廷尉府(通过一些非核心官吏传递信息)等部门的中下层,建立起一个隐秘而有效的信息收集和初步执行体系。
他利用前世知识,结合汉代实际,以“奇思妙想”或“古籍遗篇”的名义,向少府考工室提出过几项切实可行的改良建议(如改进水车用于灌溉、优化弩机制作流程),不仅提高了效率,节省了开支,更赢得了务实官员的好感,积累了“务实”、“聪慧”的政治资本。在父皇偶尔问及时政时,他的回答也愈发显得条理清晰,见解独到,却又始终保持着“受教于贤臣”、“不敢妄断”的谦逊姿态,让汉武帝刘彻在审视之余,也时常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欣慰。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礁从未消失。
江充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刘据布下的天罗地网,也只抓到几个外围的小喽啰,始终无法触及核心。这种“消失”比明目张胆的敌对更让人不安,意味着毒蛇只是潜伏在更深的阴影中,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栗姬虽因兄长栗贲被边缘化而暂时收敛,但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依旧在暗处窥视。她利用自己皇子的母亲身份,频繁向皇帝献媚,更在宫中大肆结交方士、巫祝,宣扬“养生”、“祥瑞”之说,试图重新博取圣宠。刘据得到密报,栗姬宫中的方士,近日竟在私下妄言“皇子弗陵(栗姬之子,此时约三四岁)有贵相,隐现龙纹”之类的谶语!其野心,昭然若揭!
更让刘据警惕的是,朝堂之上,一股新的势力正在悄然崛起,其核心人物便是以理财能臣着称、深得皇帝信任的桑弘羊!桑弘羊推行盐铁专营、均输平准、算缗告缗(对商人征收重税并鼓励告发隐匿财产者)等经济政策,为汉武帝的宏图霸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权势日重。然而,其政策执行过程中酷烈严苛,打击面过广,尤其是算缗告缗,导致大量商贾破产,中产之家倾家荡产,民间怨声载道,更在朝中树敌众多。桑弘羊对太子刘据的态度也颇为微妙,既保持着表面的恭敬,又隐隐流露出对其“仁厚”主张(刘据曾在私下场合委婉表达过对算缗过苛的忧虑)的不以为然。刘据敏锐地察觉到,桑弘羊及其代表的“聚敛之臣”集团,未来很可能成为他推行仁政、缓和矛盾的巨大障碍。
这一日,刘据正在太子宫书房内,听属官石德汇报少府新一批农具改良的试用情况。月华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卷小巧的密函。
“殿下,霍将军密信,由赵破奴冒险送入。”
刘据精神一振,立刻接过密函。霍去病这两年坐镇河西,威慑匈奴,同时还要应对朝中暗流,兄弟二人见面甚少,通信也需极其隐秘。
展开绢帛,霍去病那熟悉的飞扬字迹映入眼帘:
“据弟如晤:河西暂安,然匈奴伊稚斜单于新立,血气方刚,屡屡挑衅边塞,恐今秋必有大战,兄已厉兵秣马,严阵以待。然朝中之事,更令兄忧心。近日得报,御史中丞杜周(张汤倒台后崛起的酷吏新贵)借‘算缗’之名,于齐郡罗织大狱,牵连甚广,齐王(刘闳,汉武帝子,王夫人所生,此时可能已就藩)亦受波及,王府长史下狱!此非仅敛财,恐意在敲打宗室,更或…项庄舞剑!弟处京师,耳目众多,需万分留意杜周动向及其背后之人(恐为桑弘羊授意)。另,江充余孽似有异动,赵国旧地近日有方士聚众,散播‘戾气东来,祸起萧墙’之谶语,矛头隐晦,不可不防!兄去病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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