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那份“请罪陈情”的奏疏,如同精心调配的药剂,很快在汉武帝刘彻心中发挥了作用。奏疏言辞恳切,姿态谦卑,既承认了“年幼识浅”、“操切不当”,又重申了“节用利民”的初心,并明确承诺“谨守本分”、“请教贤臣”。这极大地缓解了刘彻对太子“涉政过深”的疑虑,反而让他觉得太子聪慧之余,亦知进退,懂得分寸,实属难得。
“此子…倒真是明白事理。”刘彻在宣室殿内,将那份联名弹劾太子的奏疏与刘据的“请罪书”并排放在案上,对比之下,高下立判。老臣们的奏疏固然引经据典,却透着一股因循守旧的暮气和对太子锋芒的忌惮。而太子的回应,则充满了少年人的坦诚和知错能改的担当。
“苏文。”
“奴婢在。”
“传朕口谕:太子所陈少府诸事,本意甚嘉。然诸老臣所虑,亦非无因。着少府择其可行者,稳妥试行,勿扰下情。太子勤学明理,知过能改,朕心甚慰。赐《尚书》一部,望其深研先王之道,增益学识。” 刘彻的旨意,既肯定了刘据的出发点,采纳了部分建议,又敲打他不要操之过急,同时用赐书的方式,委婉地强调了“学业为本”,算是给双方都留了台阶。
这场由少府积弊引发的风波,在刘据的巧妙应对下,暂时平息。老臣们得了皇帝“所虑非无因”的认可,不便再穷追猛打。少府内部,李少府等人则暗自松了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推行那些“稳妥”的改良措施。刘据在朝野的声望,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其“谦逊知礼”、“勇于任事”而更上一层楼。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止。
太子宫内,刘据并没有丝毫放松。月华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耗费了巨大心力,终于将考工室丞王忠近半年的部分关键账目副本,送到了刘据案头。这些账目经过层层伪装,夹杂在太子宫正常的物资申领记录中,若非有心人刻意追查,极难发现。
刘据屏退左右,只留月华一人,在灯下细细翻阅这些带着油墨和尘土气息的简牍。他前世作为考古队员,对古代文书、账目格式有着天然的熟悉感。他逐条比对铁料采购记录、库存清单、报损文书,尤其是霍去病密信中提及的那批“报损废铁”。
问题很快浮出水面。“月华姐姐,你看这里。”刘据点着一卷报损文书,“元狩四年十月丙申,报损生铁一千五百斤,理由‘炉温失控,铁料烧结,不堪再用’。经手人,王忠。”
他又翻开另一卷入库记录:“再看同月同日,入库‘合格’生铁…两千斤?这数字不对!同一日,既报损一千五百斤,又入库两千斤?考工室当日的炉火记录呢?损耗与产出岂能毫无关联?”
接着,他对比采购价和市场价:“还有,王忠经手采购的这批铁料,单价竟比市价高出两成!而据我所知,供应此批铁料的‘陈记铁行’,其东家陈茂,与已伏法的王遂之妻,乃是表亲!”
一条清晰的线索链逐渐成形:王忠利用职权,高价采购劣质或虚报铁料(通过关系户陈记铁行),然后以“炉温失控”等含糊理由,将部分本应合格的铁料或新购铁料报损(实际可能并未真正损耗),再将这些“报废”但实际可用的铁料,通过隐秘渠道倒卖出去(很可能流向霍去病追查的劣质军械制造点)!这一进一出,不仅中饱私囊,更严重危害了军械质量!
“蛀虫!硕鼠!”刘据眼中寒光凛冽。这个王忠,就是少府内部,甚至可能是江充网络里,一个关键的销赃和贪腐节点!扳倒他,不仅能清理少府积弊,更能顺藤摸瓜,斩断江充伸向军械的黑手!
“姐姐,这些账目副本,立刻誊抄一份最关键的证据链,用最隐秘的方式,交给霍表兄!告诉他,王忠是关键,务必在其销毁证据或潜逃前,人赃并获!”刘据当机立断,“原件妥善藏好,这是我们在少府内部的铁证!”
“诺!”月华深知此事重大,立刻着手安排。
就在刘据全力追查王忠这条线时,一股阴冷的暗流开始在长安城内外悄然涌动。
先是未央宫一处偏僻的庑殿,檐角无端掉落,砸伤了一名路过的宦官。这本是年久失修的小事,却被有心人渲染为“宫室不宁,天象示警”。
接着,甘泉宫附近猎苑,几头珍稀的白鹿莫名暴毙。很快便有流言传出,说白鹿乃祥瑞,无故暴毙,恐非吉兆。
更有甚者,长安市井间,开始流传一些语焉不详的童谣,什么“木子当门,日月无光”、“东宫雀噪,巢倾卵亡”…词句晦涩,却隐隐指向“木”字(拆字可指代刘)与“东宫”。
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和流言,在有心人的串联和放大下,逐渐汇聚成一股指向东宫、暗示“储位不稳,天降灾异”的阴风。传播者极其狡猾,往往通过酒肆闲谈、方士占卜、甚至宦官宫女间的私语扩散,源头难以追查,却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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