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将信纸收起,竟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巡抚赵贤,直接转身将信递给了巡按御史舒鳌,面色“凝重”无比:
“舒御史,兹事体大,还是请您先过目吧!”
“陈瑞!你放肆!”赵贤再也按捺不住,勃然怒斥。
陈瑞却怡然不惧,将信塞给舒鳌后,便横身挡在了赵贤与舒鳌之间,面对赵贤的怒火,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赵巡抚,本台这也是为了你好,就当是……避嫌了。”
“避嫌?”赵贤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再与陈瑞纠缠,急切地看向正在快速阅信的舒鳌,“舒御史,信上……究竟说了什么?”
舒鳌一目十行,早已看完,他抬起头,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赵贤,缓缓开口道:
“信上的意思,大致是说……岳阳王府辅国中尉朱英琰,与人合谋,做下了一件悖逆之事。
而这几个被抓的,正是受其驱使的矿贼。
写信之人警告朱英琰,说上头已经查到他了,让他立刻设法遁逃,写信之人会从中掩护。
并且……在遁逃之前,他最好再抛出一个‘替死鬼’,将盗用……嗯,盗用某人官印的罪责揽过去。”
话音落下,场面瞬间死寂。
巡抚赵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盗用官印!
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当初那位奉命围剿水匪的兵备佥事戢汝止,之所以能“恰好”将巡按御史汤宾的大部分近卫抽调走,正是凭着一份盖有他巡抚关防大印的手令!
那份手令……他一直以为是正常的公务调度,如今看来,竟是被人做了手脚?!
他刚要开口辩解,一旁的都指挥使詹恩却像是刚刚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满脸“愕然”地看着赵贤:
“竟然……竟然如此?!赵部堂,这……这……”
他随即换上一种看似“公允”的语气,拱手道:“赵巡抚,若信上所言非虚,您确实应当避嫌。
此地接下来的搜查指挥之事,便由本官暂时代劳吧。”
作为在场武官之首,他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指挥权。
说罢,他根本不给赵贤反驳的机会,直接转向陈瑞,语气“果断”地商议道:“陈藩台,既然有了此等明证,看来也不必与岳阳王府客气了!
应当立刻下令,全面搜查王府,务必找到更多证据,弄清真相!”
陈瑞立刻点头附和:“詹指挥使所言极是!理当如此!”
他心中长舒一口气,仿佛一块大石落地——看来,找个足够分量的“结案对象”有望了。
一个死了的宗室辅国中尉,一个涉嫌盗用官印的巡抚,足够向即将到来的钦差交代了!
至于这背后是否还有隐情?
那将是北直隶来的大人们需要头疼的问题了。
对他陈瑞而言,能把事情推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将自己从漩涡中心摘出去大半了。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无视了脸色铁青的赵贤。
詹恩立刻发号施令,如狼似虎的兵丁们不再犹豫,蜂拥而入,冲进了原本庄严肃穆的岳阳王府。
陈瑞与詹恩对视一眼,竟联袂并行,昂首阔步地跟着兵丁走了进去,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赵贤嘴唇翕动了几下,看着他们消失在王府大门内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被算计的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忽然,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是巡按御史舒鳌。
舒鳌看着王府洞开的大门,以及里面传来的翻箱倒柜的嘈杂声,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
“光是楚藩一系,便有亲王一位,郡王六位,镇国、辅国、奉国将军一百九十八位,
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六百余位,郡君、县君、乡君四百四十七位。
这还没算岷藩、荆藩……湖广的宗室,辅国中尉多如过江之鲫,大白菜一般的货色。”
他顿了顿,转向赵贤,目光锐利:“如今,死一个无足轻重的辅国中尉,就想把这天大的案子结了?
未免也太看不起即将到来的钦差了。
陈瑞鼠目寸光,只求自保;
詹恩顺水推舟,包藏祸心。
他们这点小心思,未必能讨得了好。”
“赵部堂,” 舒鳌的声音压低了些,
“事已至此,您不妨暂且……急流勇退,静观其变。
是非曲直,待钦差抵达,自有公断。
此时强行介入,恐反中他人圈套。”
赵贤默然无语,望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和阴沉的天色,他知道,舒鳌说的是眼下最无奈,却也可能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这条鱼,已经被迫咬钩,挣扎只会让钩子扎得更深。
湖广会城,武昌府,五月初十。
长江浩荡,横贯东西;
汉水蜿蜒,勾连南北。
两江交汇处的湖广,不愧为天下腹心,九省通衢。
作为省治的武昌府,码头向来是三教九流汇聚,舟楫往来如织,喧嚣终日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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