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总带着三分缠绵,绕过永宁侯府朱红的廊柱,撞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碎成满院清越。花念安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桌旁,指尖捏着支狼毫笔,笔锋悬在洒金宣纸上,目光却落在对面少年摊开的《论语》上。
花明轩刚满九岁,墨发用只羊脂玉冠束着,颊边还带着点婴儿肥,本该端端正正坐着读书的身子,却像棵被风吹得晃悠的小树苗,脚尖偷偷勾着桌腿,眼神早飘到了窗外——廊下那只三花狸猫正蹲在石阶上,前爪扑着一只粉白的蝴蝶,蝴蝶振翅时带起的风,仿佛都勾着少年的心。
“明轩。”花念安的声音清润得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还浸了点蜜,不重,却让晃悠的少年瞬间坐直,脊背挺得像株小竹子,只是耳朵尖还悄悄泛红。“‘为政以德’这句,你且说说,为何孔圣人要把‘德’字放在最前头?”
花明轩愣了愣,右手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这是他想不出答案时的习惯动作,小声道:“先生讲过,君子要以德服人,所以……所以德很重要?”他越说越没底气,眼神又忍不住往窗外瞟,却见那只狸猫已经扑到了蝴蝶,正得意地用爪子摁着,尾巴翘得老高。
花念安放下狼毫笔,指尖轻轻点了点书页旁她画的简易兵法阵图——几笔勾勒出的营垒、箭头,比先生讲的还清楚。“去年你读《孙子兵法》,总说‘上兵伐谋’最厉害,可你想过没有,若领兵的将领无德,士兵们不肯真心效命,再好的计谋,谁来替他执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外巡逻的护院,“就像咱们府里的护院,若管家只知苛待,冬天不给添棉衣,夏天不给喝凉茶,他们巡逻时,还会尽心护着侯府的门窗吗?”
窗外的风恰好卷进一缕槐花香,混着梨花瓣的清甜,飘到花明轩鼻尖。少年眼睛忽然亮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晃了晃:“姐姐我懂了!就像上次我带小厮们玩攻城游戏,小三子嫌我不让他当将军,死活不肯听指挥,后来我把母亲赏的桂花糕分了他半块,他立马就愿意冲在前头当先锋了!这就是‘德’对不对?”
花念安被他较真的模样逗笑,指尖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力道轻得像拂过花瓣:“算你半个机灵鬼。不过治国可比玩攻城游戏难多了,百姓就像那些小厮,官员的‘德’,便是让百姓安心过日子的根基。你给小三子半块桂花糕,他替你冲锋;官员若能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百姓才会真心拥护他。”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轻细的脚步声,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随后,林氏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月白襦裙上绣着几枝淡青色的兰草,腰间系着翡翠玉佩,走动时轻轻摇晃,衬得她面色温婉,眉眼间满是柔和。
“母亲。”姐弟俩同时起身行礼,动作整齐得像提前练过。林氏笑着摆手,走到花念安身边坐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安安的头发又软又顺,摸起来像上好的丝绸。“安安,方才我去给老夫人请安,她老人家又念起江南的菱角了,说现在这个时节,江南的菱角该冒尖了,煮在粥里最是清甜。”
花念安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母亲。老夫人自十八岁嫁入侯府,已有二十三年没回江南祖宅,往年也只是在吃菱角的时节偶尔提一嘴,今日竟特意让母亲来传话,想来是思乡情切到了心底。果不其然,林氏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线,继续道:“老夫人说,想回江南小住两个月,还特意提了,要带你一同去——她说你性子稳,又细心,在身边能替她分些琐事。”
“带姐姐去?”花明轩先急了,几步上前拉住花念安的衣袖,眼眶瞬间红了,像只被抢了食的小兔子,“那我呢?姐姐走了,谁给我讲《孙子兵法》里的故事?谁教我读《论语》里难懂的句子?先生讲的一点都不好玩!”
林氏无奈地揉了揉儿子的头,指尖触到他软软的头发:“你父亲说,你下月要参加国子监的入泮考试,先生已经给你排好了功课,离不开京。这次就先留在府里,等你考中了,下次再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花明轩的嘴立刻噘了起来,能挂住个小油瓶儿,看向花念安的眼神满是委屈,活像被主人抛弃的小兽,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可我不想等下次,我想跟姐姐一起去。”
花念安心中泛起一丝柔软,伸手握住弟弟的手——他的手还小小的,掌心带着点薄汗。“明轩乖,我去江南,给你带最甜的菱角,还要把沿途见到的趣事都写在信里,比如乌篷船怎么在河里走,江南的女子怎么织锦。你若有不懂的题目,也能让小厮快马送过去,我一看到就给你解答,好不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带着点布料摩擦的轻响。花承恩身着藏青常服,腰间系着玉带,面容沉稳,眉宇间带着几分为官多年的威严,走进来便看向花念安:“安安,你祖母年纪大了,江南路途远,马车要走十几天,有你在身边照料,我和你母亲也能放心些。”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考量,“只是你性子素来沉静,在外不比在京中,凡事多留意,莫要轻易展露锋芒,更别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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