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了战场。营寨里燃起了火把，跳动的火光映在士兵们疲惫却坚毅的脸上，也照亮了那些被临时修补过的栅栏——木头上还残留着箭矢划过的刻痕，泥土里混杂的暗红血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提醒着所有人白日里的厮杀从未远去。
萧逸站在帅帐外，手里捏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信纸边缘被火烤得有些卷曲。信是苏瑶亲笔写的，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在信里说，江南各郡的秋收比往年丰裕了三成，新政里“均田劝农”的法子让农户们尝到了甜头，不少人把囤积的粮食主动送到了驿站，说“子弟兵在前线拼命，咱不能让他们饿着”；又说北方各城的铁匠铺昼夜不歇，新铸的长枪和箭矢正一批批往南运，连平日里只做农具的老匠人都带着徒弟上了工，说要“打些硬家伙，让天狼蛮子知道厉害”。
“百姓心里亮堂着呢。”萧逸低声自语，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他能想象出苏瑶在后方忙碌的样子——或许是在粮仓里核对账目，指尖沾着谷物的粉末；或许是在新兵营前训话，一身素色衣裙站在操练的队伍里，身影单薄却比任何铠甲都更能安定人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副将陈武抱着一摞竹简走了过来，甲胄上的铜扣在火把下叮当作响。“将军，这是各营报上来的伤亡统计和物资消耗。”陈武把竹简递过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伤亡弟兄的名册已经抄录三份，一份留档，一份送回原籍报平安……还有一份，等战后立碑刻上去。”
萧逸接过竹简，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名字他很熟悉，是从家乡一起出来的子弟；有些只在点卯时听过，或许连一次像样的交谈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将竹简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千斤重担：“告诉军需官，把苏瑶送来的伤药分下去，优先给重伤员用。另外，今晚给弟兄们炖锅肉，加些姜驱驱寒，明日卯时照旧操练，半点不能松懈。”
“是！”陈武应声，犹豫了一下又道，“将军，弟兄们打了一天硬仗，要不……让他们多歇半个时辰？”
萧逸摇头，目光望向营寨外漆黑的旷野。夜风里似乎还能听到隐约的狼嚎，那是天狼部落留在附近的斥候在试探。“歇不得。”他声音低沉，“铁木真最擅长趁人松懈时反扑，今夜必定有动作。你带一队亲兵去西侧山脊布防，那里地势险要，是他们最可能偷袭的地方。告诉弟兄们，哪怕睁着眼睛坐到天亮，也得把防线守住。”
陈武眼神一凛，抱拳转身：“末将这就去办！”
火把的光晕里，萧逸看到几个伙夫正蹲在灶台前忙碌，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香混着姜味在营寨里弥漫开来。不远处，几个年轻士兵正围着一个老兵，听他讲家乡的趣事。那老兵少了条胳膊，是上一场仗留下的伤，此刻却拍着大腿笑骂：“等打赢了这仗，老子就回家娶隔壁村的翠儿，给她盖三间瓦房，再买两头牛……”
年轻士兵们跟着笑，笑声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对未来的憧憬。萧逸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战争是残酷的，可只要这些鲜活的生命还在，只要他们心里还装着对家园的念想，这仗就一定能打赢。
他转身回了帅帐，将那封家书般的信笺又取出来看了一遍。苏瑶在信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待君凯旋，共赏长安春。”长安是大楚的都城，那里有朱雀大街的繁华，有护城河的春水，是所有戍边将士魂牵梦绕的地方。
萧逸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下回信。他没说战场的凶险，也没提伤亡的惨重，只说“前线安稳，粮草充足，弟兄们士气高昂”，又嘱咐苏瑶“照顾好自己，莫要太过操劳”。写罢，他将竹简卷好，交给门外的传令兵：“快马送到苏瑶大人手里，告诉她，前线有我，万无一失。”
传令兵策马远去，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萧逸走到帐外，抬头看向天空。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辉洒满大地，照亮了营寨里此起彼伏的鼾声——那是轮换休息的士兵，哪怕只睡片刻，也紧紧握着手里的兵器。
夜风渐凉，吹动着帅帐前的旗帜，“楚”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低声吟唱着一首不屈的战歌。萧逸知道，今夜的平静只是暂时的，明天太阳升起时，或许又是一场血战。但只要这面旗帜不倒，只要后方的弦歌不断，他们就有足够的勇气，迎接每一个黎明。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上雕刻的祥云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光。那是出征前，父亲亲手为他系上的，说“剑是保家卫国的胆，心是守护山河的魂”。此刻，他忽然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胆气在剑上，而魂，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心里。
远处，山脊上传来几声短促的梆子声，那是陈武布防完毕的信号。萧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身走进帐内，将盔甲靠在床头，却没有解衣躺下。他就坐在案前，借着灯火翻看兵法，指尖划过那些古老的字句，仿佛能听到千百年前的战鼓，正和此刻的心跳，一起擂响。
夜还很长，但天总会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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