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老旧窗户上薄薄的塑料布，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杨母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那床洗得发白的棉被，蜡黄的脸上沟壑纵横，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持续的疾病消耗着她的精气神，连呼吸都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杨梅端着一碗刚熬好的中药，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浓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她看着母亲憔悴的容颜，想起陈沉在电话里的叮嘱，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拖了。
“妈，喝药了。”她先将药碗递过去，看着母亲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难以下咽的汁液，心里一阵揪痛。
等母亲喝完药，杨梅接过空碗，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组织着语言，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妈，我……我跟您商量个事。”她顿了顿，观察着母亲的脸色，“您看，您在县医院也住了些日子，医生说现在主要是稳定和观察。但咱们这儿的医疗条件，终究是有限的。我打听过了，S市的大医院，像肿瘤专科，或者肝胆外科，技术和设备都比咱们这儿好太多了。”
杨母原本半阖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杨梅受到鼓励，继续轻声说道：“您还年轻，才五十出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跟杨晨……我们都还没成家立业，以后还得靠您给我们撑腰呢。”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伸手握住母亲枯瘦的手，“所以现在，您的身体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重要。咱们不能耽搁，我想……不如我们去S市看看？找个更好的专家，做个更全面的检查，说不定能有更适合您的治疗方案。”
她尽量把话说得充满希望，避开了那些令人恐惧的词语，只强调“更好的治疗”和“未来的依靠”。
然而，杨母听完，并没有立刻回应。她沉默着，眉头却缓缓地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茫然，有恐惧，还有更深沉的担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去S市？”杨母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带着浓重的口音，“说得轻巧……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得多麻烦？住哪儿？吃啥？哪一样不要钱？”
她的担忧现实而具体，像一堵墙，立在了杨梅面前。
“妈，这些您别担心。”杨梅连忙解释，握紧了母亲的手，“我问过医院了，您这属于大病，医保能报销一部分的，去S市定点医院，报销比例虽然可能比县里低点，但也能减轻不少负担。而且……”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到了陈沉，但说得比较含糊：“……陈沉他，在S市那边有些认识的人，能帮忙问问住处，尽量找个方便点的地方。钱的事情，咱们先别想那么多，总有办法的，关键是先把您的病看好。”
她不敢直接说陈沉卖了金条，怕吓到母亲，也怕伤及母亲那敏感的自尊。
杨母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听到陈沉的名字，她似乎并不意外，但脸上的忧色并未减少。她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凉：
“梅梅啊，妈知道你是好心，是为妈着想。”她顿了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可是……这病，它不一样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杨梅心头发颤的绝望。
“要是能治好的病，花多少钱，受多少罪，妈都认了。可这是……癌啊……”那个沉重的字眼终于从她干裂的嘴唇间吐露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我偷偷问过医生了，也听隔壁床的人说过……这就是个无底洞啊！”
杨母的情绪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角渗出了浑浊的泪水：“治好了，那是老天爷开眼，是咱们的造化。可要是治不好呢？啊？把钱都花光了，还欠一屁股债，最后……最后人财两空，把你跟小晨拖累得死死的，你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反手紧紧抓住杨梅的手，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一个母亲在绝境中最深切的恐惧和牺牲欲：
“梅梅，你还这么年轻，还没毕业……小晨更是不懂事……妈不能……不能成为你们的累赘啊！要是因为给我治病，把你们俩的未来都毁了，那我……那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那哭声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的、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充满了对疾病的恐惧，对死亡的抗拒，但更多的，是对两个女儿未来的深切担忧和那种宁愿自己默默承受也不愿拖累孩子的、近乎本能的牺牲精神。
杨梅看着母亲痛哭失声的样子，听着她那字字泣血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母亲的眼泪，不是为自己的生命可能走到尽头而流，而是为可能拖累她们姐妹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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