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艾米丽见面带来的那份短暂暖意,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虽然真切,却终究无法抵御现实凛冽的寒风。咖啡馆的温暖馨香散去后,摆在杨梅面前的,依旧是那个冰冷而紧迫的难题——如何在维持生存的同时,挽救岌岌可危的学业。
摆摊卖水果的念头,虽然风险重重,但就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吸引着她不甘沉寂的心。她无法再忍受那种纯粹出售体力、看不到任何上升通道的“死打工”。她需要改变,需要哪怕一丝能够撬动命运的杠杆。
然而,冲动之后是必须面对的理智。水果摊大叔那句“自有门路”像一句谶语,提醒着她这潭水恐怕不浅。她决定,不能仅凭后门小街的观察就贸然行动,必须去源头——批发市场,亲眼看一看。
她向餐馆请了半天假,在一个天色未明的、寒冷的清晨,带着她仅有的那点勇气和一个小笔记本,挤上了最早一班开往城西大型农副产品批发市场的公交车。车上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各种蔬果混合的复杂味道,以及早起批发商们带着倦意的交谈声。杨梅缩在角落里,感觉自己与周围这些精于算计、为生计奔波的成年人格格不入。
批发市场的规模远超她的想象。那不是一个“市场”,更像一座庞大而喧嚣的城池。巨大的、如同飞机库房般的交易大厅一个接着一个,标识着“国产水果区”、“进口水果区”、“精品水果区”。卡车、三轮车、小推车穿梭不息,喇叭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汇聚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击着她的耳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水果香气,但仔细分辨,其中又夹杂着腐烂果皮和湿漉漉的水泥地气味。地面是潮湿的,甚至有些泥泞,踩上去黏糊糊的。
杨梅深吸一口气,汇入了涌动的人流。她假装是老手,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不那么茫然,内心却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她先是在外围转悠,观察那些摆在显眼位置、成箱成堆的货品。红富士苹果一箱箱垒得像墙,赣南脐橙黄澄澄一片,香蕉是按“手”(一大串)来交易的……价格牌上的数字确实让她心动,远低于零售价,甚至比后门那些摊贩的价格还要低不少。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第一个难题:起批量。 这里几乎不零卖。问了几家,老板要么头都不抬地报出一个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箱数,要么就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不耐烦地挥手:“不零卖!走开走开,别挡道!”
她试着走向一个看起来面相稍微和善些的、卖橘子的女老板。
“阿姨,这橘子怎么批?”
女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怀疑:“你要多少?”
“我……我能先少拿点试试吗?十斤行不行?”杨梅鼓起勇气问。
“十斤?”女老板嗤笑一声,“小妹,你开玩笑吧?我们这都是按件走,一件起批,这一件就是四十斤!十斤?你去外面水果店买吧!”
四十斤!杨梅心里一沉。且不说她需要投入的本金,光是这四十斤橘子,她怎么运回去?卖不完的话,烂在手里怎么办?
她不死心,又转到另一个区域,那里卖的是些看起来品相稍次、或者有些轻微损伤的水果,价格也更便宜。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处理一堆表皮有些发蔫的苹果。
“大哥,这个……便宜点能少量拿吗?”
那男人瞥了她一眼,语气倒是没那么冲,但带着一种看外行人的了然:“小姑娘,第一次来吧?这种‘处理货’走得快,也都是包圆儿,不零拆。你要真想拿,那边有专门做‘包尾’的,就是快关门的时候,把卖剩下的便宜打包处理,但那得靠抢,而且货色没法保证。”
“包尾”、“处理货”、“包圆儿”……这些陌生的行话,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她意识到,这里的游戏规则,与她熟悉的校园和打工场所完全不同。这里讲究的是资金、是胆量、是经验、是人脉,甚至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江湖规矩”。
她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拿出小本子,试图记录一下各种水果大致的批发价和起批量。刚写了两行,一个穿着市场管理员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语气不善:
“喂!干什么的?记什么记?是不是别的市场来打听行情的?”
杨梅吓得手一抖,本子差点掉在地上,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学生,就想……了解一下。”
“学生跑这儿来了解什么?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管理员不耐烦地驱赶她。
杨梅仓皇地收起本子,感觉自己像个被发现的间谍。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她。在这里,她不仅是个外行,更是个不被欢迎的闯入者。
她继续硬着头皮往里走,来到了交易更活跃的核心区。这里的场景更是让她心惊。大宗的交易在眼神、手势和简短的方言中快速完成,验货、过磅、装车,一气呵成。她看到有摊主因为货品质量问题与供货商激烈争吵,面红耳赤;也看到有人偷偷给负责称重的人塞上一包烟,然后秤砣似乎就变得“灵活”了一些;还看到一些穿着体面的人,直接开着小型货车到特定摊位,显然是长期合作的客户,他们能拿到更好的价格和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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