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尝试摆摊的念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却并未能立刻驱散笼罩在杨梅生活中的厚重阴云。母亲的最后通牒、期末的压力、以及对未知风险的忐忑,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像一个在黑暗沼泽中艰难跋涉的人,虽然隐约看到了远处一丝微光,但脚下的每一步依然泥泞而冰冷。
就在这种背景下,与艾米丽约定的周末,到来了。
出门前,杨梅站在宿舍那面小小的镜子前,有些局促。她翻遍了衣柜,也找不出一件称得上“好看”或者“时髦”的衣服。最后,她选择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浅蓝色毛衣,和一条深色的牛仔裤——这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便装”了。她没有化妆品,只能用冷水仔细洗了脸,将一头乌黑却缺乏打理的长发简单地梳成一个马尾,露出光洁却带着疲惫的额头。
看着镜中那个朴素得近乎土气,眼神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忧虑的自己,一股自卑感悄然蔓延。艾米丽,那个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美国女孩,会不会觉得她很无趣?很寒酸?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这是她自己主动争取来的见面,她不能临阵退缩。
艾米丽约定的那家咖啡馆,就在学校后门不远处的安静街角,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转角时光”。杨梅从未进去过,对她而言,这种地方是属于周小雅和李蜜她们的消费场所。她只在门口徘徊过,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过里面暖黄色的灯光和看起来舒适柔软的沙发。
她提前了十分钟到达,站在咖啡馆门外有些寒冷的空气中,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像一个误入歧途的闯入者。
就在她内心七上八下之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伴随着清脆欢快的声音,从街道另一端快速接近。
“Yang Mei! Hey!! Over here!”(杨梅!嘿!这边!)
杨梅循声望去,只见艾米丽正快步向她跑来。她今天穿了一件亮黄色的宽松卫衣,搭配着修身的牛仔裤和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活泼的马尾,随着她的跑动跳跃着。她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灿烂的笑容,像一道移动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深秋街角的灰暗。
几乎在跑到杨梅面前的同时,艾米丽没有任何犹豫和东方人常见的矜持,张开双臂,直接就给了杨梅一个结结实实、充满活力的大大拥抱。
“It’s so so good to see you!”(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艾米丽的声音在杨梅耳边响起,带着温暖的呼吸。
杨梅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个充满力量的、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拥抱。艾米丽的手臂温暖而有力,紧紧环抱着她略显单薄的肩膀。那股蓬勃的、带着淡淡香皂和阳光味道的生命力,透过单薄的毛衣,毫无阻碍地传递到杨梅的皮肤上,血液里,甚至灵魂深处。
十一月的冷风,还在吹拂着街角的落叶,带着侵肌蚀骨的寒意。但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杨梅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那不仅仅是因为艾米丽的体温。
那是一种被毫无保留地接纳、被热烈地欢迎、被真诚地惦念所带来的温暖。是一种跨越了国籍、文化、语言障碍的,纯粹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连接。这种温暖,不同于朱雨那种同病相怜的默默陪伴,更不同于母亲那带着冰冷条件的、令人窒息的爱。它是如此直接,如此热烈,如此……治愈。
杨梅僵硬的身体,在这个拥抱里,一点点地软化下来。她迟疑地,几乎是笨拙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了一下艾米丽。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情绪,猛地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她拼命忍住,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在杨梅的感觉里,却像是一个被无限拉长的、温暖而静谧的瞬间。它仿佛在她冰冷坚硬的外壳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让一丝久违的光照了进来。
“Come on, let’s get inside! It’s freezing out here!”(快来,我们进去吧!外面冷死了!)艾米丽松开她,自然地挽起她的胳膊,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将她拉进了温暖馨香的“转角时光”咖啡馆。
咖啡馆内部果然如杨梅想象般舒适。暖黄的灯光,舒缓的轻音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甜点的奶香气。艾米丽熟门熟路地找了一个靠窗的安静角落。
“My treat! What would you like? Their latte is famous! Or maybe some tea?”(我请客!你想喝什么?他们的拿铁很有名!或者来点茶?)艾米丽热情地把菜单推到杨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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