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傍晚,杨梅和朱雨从侯姑姑手里接过了这六天辛苦劳作的全部报酬——四百八十元现金。侯姑姑难得地扯动嘴角,算是给了个笑容,额外多给了她们二十元,说是“饭补”。捏着那叠不算厚实,却浸透着汗水与站姿的纸币,杨梅第一次拿到五百元,一种更为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她的心上。
回到306宿舍,空荡了几天的空间正在逐渐被归来的室友们填满。周小雅带着一身阳光和恋爱的甜腻气息,分发着从旅游地带回来的小零食;李蜜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古镇见闻和男友家人的热情;马青凤虽疲惫,眼底却有着参与编辑工作的满足光彩;就连回家的秦晓青和曾贞,也似乎被家庭的温暖重新滋养过,面色红润。她们交换着礼物和见闻,宿舍里充满了假日后特有的、略带浮夸的喧闹。
杨梅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将那五百元钱,连同之前仅剩的几十元,一起小心地放进一个旧信封里,然后塞进抽屉最深处。室友们的热闹像一层温暖的薄膜,将她隔绝在外。她参与不进去,也不想参与。她的身体还残留着客运站长时间的站立带来的僵硬和酸痛,喉咙也还有些沙哑,但这些感官上的不适,远不及内心那场无声风暴来得剧烈。
夜晚,当宿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杨梅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背背佳”事件那火辣辣的羞耻感,再次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她仿佛又站在了宿舍楼下那片空地上,从午后等到黄昏,眼睁睁看着希望像夕阳一样沉落,最终被“骗子”那两个冰冷的字眼击得粉碎。三百元,一个月的生活费。失去它,意味着她将不得不面对月底空荡荡的钱包和随之而来的饥饿威胁。那种恐慌,如同跗骨之蛆,比被骗本身更让她恐惧。
然后,是母亲那通电话。她带着哭腔寻求安慰,得到的却是比现实更冰冷的切割——“家里没钱给你!”“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想办法!”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支撑物的断裂。家庭,那个她潜意识里认为无论如何总可以兜底的港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撤掉了最后一块浮木。
她不得不靠自己。于是有了这六天的客运站生涯。每天天不亮挣扎起床,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摇晃,站在浑浊的空气里,面对无数张焦躁或漠然的脸,用尽力气呼喊,直到喉咙冒烟,双腿麻木。她用身体的极度疲惫,去换取那每天八十元的生存资本。
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是“没钱”。
是因为她手里没有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支配的、足以应对突发危机的“钱”。
这个认知,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她过去十八年被动接受的世界。从小到大,她的生活被母亲安排得满满当当,唯一的目标是学习,唯一的任务是考出好成绩。钱,是母亲每月按时递过来的生活费,是需要精打细算、小心翼翼规划的数字,是家庭内部资源倾斜(偏向妹妹杨晨)时,她必须默默接受的现实。她从未真正思考过“钱”本身意味着什么。
它似乎只是维持生存的工具,是母亲口中需要“节省”的东西。
但现在,她明白了。钱,不仅仅是工具。
它是选择权。当她有钱时,她可以选择吃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而不是啃冷馒头;当她有钱时,她可以在被骗后,不至于立刻陷入断粮的绝境;当她有钱时,她或许……可以拥有一点点说“不”的底气,无论是面对母亲的安排,还是其他不公。
它是安全感。那信封里薄薄的一沓纸币,比不上周小雅随手买的一支口红值钱,却是她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实实在在的“安全垫”。这五百元,意味着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她可以不必为下一顿饭在哪里而焦虑,可以不必在每一次意外开销(比如班级活动、必需的文具)面前惊慌失措。
它是尊严。伸手向母亲要钱,尤其是在那个家庭里,总伴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被审视感。而自己挣钱,哪怕再辛苦、再卑微,花起来时,脊梁骨似乎都能挺直一分。侯姑姑最后多给的那二十元,与其说是施舍,不如说是一种对她劳动价值的认可,这种认可,带给她的微末暖意,远超金钱本身。
母亲的冷漠和切割,固然让她心寒,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断奶”?它迫使她必须立刻长大,必须独自面对生存的凛冽。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被动地等待补给,被动地接受安排。她必须主动出击,去争夺,去攫取生存的资源。
“我要手里有钱。”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地出现在杨梅的脑海里。它不是一种模糊的愿望,而是一种迫在眉睫的生存策略,一种在绝境中被激发出的本能。
在现阶段,对于一个毫无背景、毫无特殊技能的大一学生来说,赚钱的唯一途径,似乎只有兼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