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言怔怔地坐在返程的客车上，胡须乱糟糟的也没收拾，头发因为熬夜守灵有些油腻，脸上憔悴非常。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将脖颈处灰色的围巾浸湿一大片。
“老白，你……”叫了他的名字，罗欧也被喉头涌上来的悲伤哽住，开解和劝慰的话一时说不下去。
“东子……走了，只剩我们俩了。”白路言捂着脸呜咽出声。
接到邱东家属请他速速赶到齐县见其最后一面的电话之前，他已经心神不宁很久，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已经做了准备，却没想到永别如此之早。
此时他恨自己，被一场严重风寒高烧绊住脚步，将启程看望老友的日子推了又推。得以相见时，邱东已经骨瘦如柴，只一双眼睛发亮，再无力气吐出半个字，只用尽全身之力握着他和罗欧的手，艰难地把眼珠子转向妻儿。
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市场，白路言脑海里闪回无数的镜头。有亲身经历的，也有从他们口中的话七拼八凑的场景——
老友邱东吃着饭，突然全身痛到难以忍受，整个人久久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老妻吓得只知道哭，还是大儿子镇定，让弟弟看护好老爹，迅速拨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而至，一次全息CT被确诊为肝癌晚期，病理室主任对着他们，无奈表示实在发现太晚。
没有死，他也不放弃，决心乐观积极地治疗。一次次化疗，常人难以忍受的不良反应，他最多把眉头拧成一个难看的“川”字，却从未说流过半滴男儿泪。甚至还能笑着安慰家人，许诺恢复健康后带全家去海边度个假。
邱东两口子一辈子节省惯了。每次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想的就是要让肯陪他吃苦的老妻潇洒一回。
男人早先推着个独轮木头车卖针线菜种老鼠药等，你需要的小东西，即便是这次没有，下次他定能拿着它在你门前吆喝。虽然看起来利润很低，但架不住出货量大，他们竟也把两个孩子盘了出来，大的生意头脑活络，小的读书鹤立鸡群，也算是得了众人眼红的好运道。
哪知家里日子越来越蒸蒸日上的当头，主心骨的倒下可谓是晴天霹雳。
邱东辍学后第一次做生意的本钱就是从白路言和罗欧手里借到的，那还是他们俩刚从家里得到的学费和生活费，见他苦着脸，毫不犹豫就给了，为此各在家挨了一顿胖揍，差点跪到地老天荒。
三人学古人结拜，一直兄弟相称，能互相帮衬的时候从来不打半点折扣，情谊深厚。
也因为情谊深厚，他知道自己真的撑不下去时，才着急地巴望把想见的人都能见了。
“兄弟，你放心。我们会把嫂子和侄儿照顾妥帖。”
听到两个挚友的承诺，邱东好像精神一下子好了些，哆嗦着嘴唇，挣扎着说句什么，完全无法听清，已经心知要糟的白路言和罗欧赶紧把耳朵贴近些。
“老白……老……罗，兄……弟……先……先走了。不……不说……谢谢……你们了。”一行浊泪淌出来，他留恋地看了屋子里所有亲朋好友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生命永远定格在四十九岁。
哭声响成一片。
对于性格一直有些内向的白路言来说，人生三两知己不易，此时心口破开了一个大洞，灌着风，比这冬还要冷。
第二次送走至亲至近的人，他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只想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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