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 5 月下旬的川北盘山公路,空气里还裹着股未散的土腥味。救灾卡车的轮胎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 “哐当哐当” 的巨响,车身像片被狂风裹挟的叶子,左摇右晃地在悬崖边的公路上前行。车厢里堆着的矿泉水箱没捆牢,塑料瓶相互碰撞的 “哗啦” 声此起彼伏,节奏忽快忽慢,像地震后未停的余震,敲得人心头发紧。
张小莫坐在车厢角落的帆布包上,双手紧紧攥着膝头的急救包 —— 军绿色的帆布面已经被山路的尘土染得发灰,边角处的线缝开了个小口,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从缝里钻出来,混着车厢外飘进来的土腥味,在鼻间萦绕不散。她的后背贴着冰冷的铁皮车厢,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肩膀撞在铁皮上,疼得发麻,却不敢松开手 —— 急救包里装着绷带、碘伏、退烧药,是她托在医院工作的同学好不容易凑齐的,也是她能为灾区做的最实在的事。
“抓好了!前面这段路陡!” 驾驶座上传来司机师傅的喊声,带着浓重的川音。话音刚落,卡车猛地往下一沉,车厢里的矿泉水箱 “哗啦” 倒了大半,几瓶没盖紧的矿泉水滚出来,在车厢里乱撞,其中一瓶撞在张小莫的帆布包上,溅了她一裤腿的凉水。
同车的志愿者老王赶紧爬过去扶水箱,他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胳膊上的擦伤 —— 那是昨天卸救灾物资时被木板划的,只简单涂了点碘伏,伤口边缘已经有点发红。“小莫,没事吧?” 老王一边用绳子捆水箱,一边抬头看她,“这路比昨天还难走,刚才听说前面山头又有小余震,咱们得慢点开。”
张小莫摇摇头,把溅湿的裤腿往旁边挪了挪,目光往车窗外飘去 —— 公路外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的河流泛着浑浊的黄,像条受伤的巨蟒,在山谷里缓慢蠕动。而公路内侧的山体,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最宽的一道裂缝能塞进一个拳头,红褐色的泥土裸露在外,没有一点植被覆盖,像巨人皮肤上裂开的伤口,狰狞地张着嘴,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碎石滚落。
突然,她的目光被裂缝里卡着的东西勾住了 —— 那是半截自行车轮,银色的车架已经被泥土埋了大半,只剩下轮胎的橡胶边缘露在外面,上面还沾着几片干枯的树叶。车轮的辐条弯得不成样子,显然是被地震时滚落的山石砸的,卡在裂缝里一动不动,像个凝固的求救信号。
张小莫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她想起自己高中时骑的那辆旧自行车,也是银色的车架,车把上挂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她的课本和母亲腌的咸菜。高考前的每个清晨,她都骑着那辆车去学校,车轮碾过露水打湿的路面,发出 “沙沙” 的声响。而现在,眼前的半截自行车轮,却永远停在了这道山体裂缝里,它的主人,或许再也没能骑上它回家。
“唉,这地震毁了多少家啊。” 老王捆好水箱,坐在她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半截自行车轮,声音里满是叹息,“昨天我们在山下的村子救援,有个老太太,家里的房子全塌了,她抱着半截门框哭,说那是她老伴亲手做的,老伴没跑出来……”
张小莫没说话,只是把急救包攥得更紧了。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呛得她眼睛有点发酸。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本卷边的《读者》杂志 —— 这是她出发前特意带的,原本想在路途中打发时间,后来听说灾区的孩子缺书读,就打算把杂志留给孩子们。杂志的封面已经被揉得发皱,页边沾着点咖啡渍,是她之前在上海的办公室不小心洒的,墨香从纸页间散出来,和急救包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气息 —— 既有生死一线的紧张,又有文字带来的安稳。
她翻开杂志,里面夹着张彩色的画纸,是她去年在上海教过的学生小宇画的 —— 画的是个大大的房子,房子旁边有棵梧桐树,树下站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旁边写着 “给灾区的小朋友,我们一起加油”。小宇当时说:“张老师,要是有机会,你一定要把我的画带给灾区的小朋友,告诉他们,我们都在帮他们。” 现在,她终于带着这张画,踏上了去灾区的路,却比想象中更沉重。
卡车又颠簸了一下,这次比之前更剧烈,车厢里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张小莫赶紧把杂志按在膝头,生怕画纸被风吹走。车窗外,又有几块碎石从山体裂缝里滚下来,砸在公路上,发出 “砰砰” 的声响,像在提醒他们,这里依然危险。
“别慌!是小余震,没事!” 司机师傅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比刚才沉稳了些,“咱们这卡车结实,慢点开就能过去。”
车厢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矿泉水瓶碰撞的 “哗啦” 声还在继续,像未停的余震。张小莫看着手里的《读者》杂志,指尖拂过小宇画的房子,突然觉得,这张小小的画纸,和急救包里的绷带、碘伏一样重要 —— 绷带能包扎身体的伤口,而文字和图画,能慰藉心里的伤痛。她想起在上海街头募捐时遇到的拄拐老人,想起那些捐出零钱的孩子,想起父亲捐出的新米,突然明白,救灾不只是送物资,更是传递希望,是让灾区的人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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