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年 9 月的招聘会,像个被挤爆的沙丁鱼罐头。市体育馆的穹顶下,几百张折叠桌摆得密密麻麻,每张桌子后都围着攒动的人头,汗味、劣质香水味、打印纸的油墨味混在一起,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入口处悬挂的 “取消包分配,自主择业” 横幅,红底白字像道未愈的伤疤,被风扇吹得猎猎作响,刺痛了每个应届毕业生的眼睛。
张小莫攥着母亲缝了梅花的简历,在人群里挤了半个多小时,才挪到一家国企的招聘摊位前。摊位后坐着个穿西装的 HR,手指夹着钢笔,面前堆着半人高的简历,像座倾斜的小山。她深吸一口气,把简历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蹭到简历堆边缘,几张打印纸 “哗啦” 掉在地上,露出底下 “一本院校”“重点专业” 的字样。
“省师范大学?二本?”HR 拿起她的简历,扫了眼第一页的院校信息,指尖的钢笔尖在 “二本院校” 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嗒、嗒” 的声响在嘈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像在敲碎她最后的希望。“我们这次招的语文教师,优先考虑一本师范生,你这个……”
“我有实习经历!在中学带过两个月的课,学生反馈很好!” 张小莫赶紧补充,手心里的汗浸湿了简历封面的蓝布,“我还发表过散文,在榕树下文学网有连载……”
“抱歉,我们招聘要求里写了‘一本及以上’。”HR 打断她,把简历往旁边的 “备选” 堆里一放 —— 那堆简历明显比 “优先” 堆矮了一大截,边缘还沾着咖啡渍,显然很少有人翻看。“今年劳动力市场求人倍率才 0.78,一个岗位七八个人抢,一本的都排着队呢,你再去别家看看吧。”
求人倍率 0.78—— 这个数字像根细针,扎进张小莫的心里。她想起昨天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2002 年全国城镇登记失业率 4.5%,下岗职工再就业难度加大”,当时还没太在意,现在才明白,这意味着她手里的二本简历,在招聘市场上几乎没有竞争力。
她挤出人群,走到角落的公告栏前,想看看有没有民办学校的招聘信息。公告栏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招聘启事,最上面一张 “某小区招保安” 的告示却格外刺眼 —— 红色的 “35 岁以下,身体健康” 几个字用马克笔写得又粗又大,几乎覆盖了底下 “鼓励下岗职工创业” 的政策通知。
“35 岁以下……” 她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父亲今年已经 46 岁了。上周父亲说在工地找了个看材料的活,可昨天她去工地送午饭时,却没看到他的人影,问工友,只说 “张哥去干别的活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掏出手机,想给父亲打电话,却看到屏幕上弹出 “冰棱” 的消息:“我考研复习进入冲刺阶段了,你找工作有进展吗?”
“还在看,有合适的会告诉你。” 她快速回复,关掉手机,把简历抱在怀里,往父亲说的工地方向走去。路过街角的小吃摊时,闻到了韭菜盒子的香味,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昨天卖资料剩下的 16 快,给母亲买冻疮膏花了 8 快,给父亲买止痛膏药花了 5 块,现在只剩 3 块,不够买一个韭菜盒子。
走到工地附近的小巷时,一股刺鼻的恶臭突然飘过来,混着污水的腥气,让她忍不住捂住鼻子。巷口围着几个工人,正往一辆三轮车上搬疏通工具,她瞥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背影 —— 褪色的蓝工装,佝偻的腰,不是父亲是谁?
“爸!” 她跑过去,看到父亲正蹲在下水道井口旁,手里拿着根长长的铁钩,井口溢出的污水漫到了他的裤脚,黑色的淤泥沾在裤腿上,像块洗不掉的疤。他的脸上沾着油污,额头上的汗混着灰,在脸颊上留下两道黑痕,手里的铁钩还在搅动着井下的杂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小莫?你怎么来了?” 张建国看到她,赶紧把铁钩递给旁边的工友,用袖子擦了擦脸,却越擦越脏,“我不是说在看材料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您这叫看材料?” 张小莫的眼泪瞬间掉下来,走到父亲身边,想帮他拍掉裤腿上的淤泥,却摸到冰凉的污水,“工地的活呢?您怎么来干这个了?”
旁边的工友叹了口气:“妹子,你爸看材料的活被个 30 岁的小伙子抢了,说他年纪大,熬不了夜。这疏通下水道的活没人愿意干,钱少还脏,你爸说‘能赚一点是一点’,就来了。”
张小莫的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起公告栏上 “35 岁以下保安” 的告示,想起 HR 说的 “求人倍率 0.78”,想起报纸上 “45 岁以上下岗职工再就业率仅 29%” 的数据 —— 原来父亲的 “别的活”,就是这种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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