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5000元学费单与蓝布书皮
1999 年 7 月的南方小城,被一场连绵的梅雨闷得像只密不透风的蒸笼。筒子楼的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着楼下菜市场飘来的烂菜叶气息,在黏腻的空气里打旋。张小莫攥着一封印着 “省师范大学” 字样的牛皮纸信封,站在三楼的家门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 信封上的邮戳还是昨天的,可她从邮局拿到手就一直揣在怀里,磨得边角都发皱了,却迟迟不敢拆开。
“小莫,拿到了?快拆开看看!” 林慧从楼道里端着刚洗完的碗筷回来,蓝布围裙上还滴着水,看到女儿手里的信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想抢过信封,却被张小莫躲开了。
“妈,您别催,我自己来。” 张小莫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紧张,是怕 —— 怕自己没考上,怕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更怕对不起自己三年来熬夜刷题的辛苦。去年香港回归时在礼堂唱国歌的热血还在心里烧着,可中考后那本画着帆船的手抄本已经翻烂了,高中三年的数学练习册堆得比书桌还高,她太想抓住这张 “跳出小城” 的船票了。
林慧把碗筷放在门口的石阶上,蹲下来看着女儿,蓝布围裙的下摆蹭到了地上的水渍也不在意:“妈不催,你慢慢拆。不管考上没考上,你都是妈的好女儿,咱们尽力了就不后悔。” 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紧紧攥着围裙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
张小莫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划开信封的封口。一张印着烫金校名的录取通知书滑了出来,红色的 “录取通知书” 五个字在昏暗的楼道里格外醒目。“考上了!妈,我考上省师范大学了!” 她把通知书举起来,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三年的委屈和辛苦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
林慧一把抢过通知书,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反复摩挲着,嘴里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家小莫出息了!你爸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 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滴在烫金的校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父女俩正激动着,楼下传来了自行车链条 “咔啦咔啦” 的响声 —— 是张建国回来了。他刚从工地下班,身上的蓝色工装沾满了水泥灰,头发上还沾着几根草屑,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一步一步往上挪,每走一步,自行车链条就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建国!你快上来!小莫考上大学了!省师范大学!” 林慧趴在楼道栏杆上往下喊,声音里的喜悦压过了平时的疲惫。
张建国的脚步顿了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他加快脚步走上楼,接过通知书,却没有像林慧那样激动,只是反复看着上面的文字,手指停在了 “学费 5000 元 / 年” 的字样上,眼神瞬间凝固了。
“5000 块?”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三年前你李叔家的儿子考上大学,学费才 1500,怎么涨了这么多?”
张小莫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刚才只顾着看 “录取” 两个字,根本没注意学费。此刻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去,“5000 元 / 年” 的黑色字体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她想起高中时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 50 块,想起母亲啃干馒头的样子,想起父亲腰上贴的廉价膏药,这 5000 块,对这个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听说今年是大学扩招第一年,好多学校都涨学费了。” 林慧的声音低了下去,刚才的喜悦像被冷水浇过,瞬间消散了,“5000 块…… 加上住宿费、书本费,第一年最少要 6000 块,咱们家……”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可谁都知道,家里的存款连 1000 块都不到,父亲的工资还被工地欠了两个月,这笔钱根本凑不出来。
楼道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压抑,只有自行车链条还在 “咔啦” 作响 —— 张建国松开手,自行车歪在墙上,链条垂下来,像条无力的蛇。他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旱烟,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打火机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一次次熄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都怪我没用。” 他猛地把打火机扔在地上,声音里带着绝望,“工地欠了两个月工资,说开发商资金链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这 5000 块,就算把我卖了也凑不出来……”
“爸,您别这么说。” 张小莫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打火机,“实在不行,我就不上大学了,出去打工赚钱,帮您还账,也能给家里减轻负担。” 她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可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发红的眼睛,她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行!必须上!” 林慧突然站起来,声音带着决绝,“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这是你一辈子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她转身冲进屋里,很快拿着一把剪刀和那条蓝布围裙走了出来 —— 围裙是她结婚时买的,洗得发白,却一直舍不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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