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深秋的北京,五环外的城中村像块被城市遗忘的补丁。傍晚六点,下班高峰的车流还堵在主干道上,这里的狭窄巷弄已经飘起油烟味 —— 煎饼摊的油星子溅在斑驳的墙面上,麻辣烫的汤底在煤炉上咕嘟冒泡,穿睡衣的女人端着搪瓷盆匆匆走过,盆沿的水珠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张小莫背着双肩包,在巷子里绕了三个弯,才走到那栋贴着 “房屋出租” 红纸条的六层小楼前。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她掏出手机照明,屏幕光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办理信用卡” 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只剩下 “押一付一” 的字样还清晰可见。
她住在三楼最里面的隔断间,十五平米的空间被木板隔成两半,隔壁住着一对刚结婚的情侣。钥匙插进锁孔时,她刻意放轻了动作 —— 前几天因为加班回家晚,关门声大了些,被隔壁的女人敲着木板骂 “没素质”。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楼下餐馆飘上来的油烟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房间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折叠桌。折叠桌上堆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桌角放着半袋吃剩的泡面,包装袋上的油星子沾在从公司带回来的项目资料上,留下一块丑陋的污渍。墙上贴着她去年获得的 “外企精英” 奖状,红色的绒面已经沾了灰,边角卷得像朵枯萎的花,与这个简陋的隔断间格格不入。
她把双肩包扔在床尾,瘫坐在折叠椅上,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父亲的透析费每周要 1440 元,助学贷款每月要还 800 元,加上这隔断间每月 600 元的房租,还有水电费、生活费,她每月 6000 元的工资刚到账就被拆分成无数份,像块被反复切割的蛋糕,到最后连一口完整的都剩不下。奥运夜清零的存款至今没补上,她连买件新外套的钱都舍不得,身上这件黑色风衣还是三年前入职时买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小莫,你爸今天透析很顺利,医生说下周可以减少一次治疗,能省点钱。你别太拼,记得按时吃饭。” 后面跟着一个爱心表情,可张小莫知道,母亲是怕她担心,故意说 “省点钱”,父亲的身体明明还需要更频繁的治疗,却为了帮她减轻负担,宁愿委屈自己。
她回了条短信:“妈,我知道了,您也别太累,我这周末回去看您和爸,给您带您爱吃的糖炒栗子。” 发完短信,她打开外卖软件,翻来覆去看了半小时,最后还是关掉页面,从柜子里拿出泡面 —— 外卖最低也要二十块,够她买两袋泡面,还能省点钱给父亲买营养品。
煮泡面的间隙,她走到衣柜前,想找件干净的衬衫明天穿。拉开柜门时,一张泛黄的纸从衣服口袋里掉出来,飘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发现是自己的助学贷款还款计划表,上面用蓝色水笔写满了还款记录,“2006 年 3 月还 800”“2007 年 5 月还 800” 的字迹被反复圈画,最后一行写着 “剩余欠款: 元”。
她把计划表贴在 “外企精英” 奖状的背面,用透明胶带固定好。红色的奖状与泛黄的计划表重叠在一起,像她的人生 —— 表面是 “外企精英” 的光鲜,背后却是还不完的贷款和卸不掉的压力。她想起大学毕业时,拿着这张贷款合同,在心里发誓 “一定要尽快还清欠款,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现在,毕业五年了,欠款还没还完,父亲又得了重病,她的誓言像个笑话,被现实击得粉碎。
泡面煮好了,她端着碗坐在折叠桌前,刚吃了一口,隔壁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6800 的房贷还没还完,你妈就逼我生儿子?你以为我是生孩子的机器吗!”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隔着薄薄的木板传过来,震得桌上的泡面碗都在晃动。
“我妈也是为了咱们好,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总得有个后代吧?”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房贷是压力大,可生个儿子,以后咱们老了也有依靠。”
“依靠?我现在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每月工资一半还房贷,剩下的要交水电费、物业费,还要给你妈买保健品,我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你还让我生儿子?生下来喝西北风吗!”
争吵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东西摔碎的脆响。张小莫握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嘴里的泡面突然没了味道。她想起自己在相亲角遇到的秃顶男,想起他说 “生二胎就加你名”,原来不管是在小城还是在北京,不管是月薪三千还是月薪过万,女人好像永远都逃不过 “生育”“房贷” 的枷锁,像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鸟,再怎么扑腾,也飞不出这无形的束缚。
突然,“啪” 的一声脆响,隔壁的争吵声停了,紧接着传来女人压抑的哭声。张小莫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离婚那天,也是这样躲在房间里哭,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她起身走到木板墙前,想敲敲门安慰一下,手举到半空又放下 —— 她自己都过得一团糟,又能安慰别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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