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 5 月 15 日的北京,写字楼的空调风里裹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张小莫所在的外企办公区,往常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弱了大半,每个人的电脑屏幕右下角都悬着地震新闻弹窗,“汶川救援进展” 的红色标题像一道刺目的疤。前台的红色铁皮募捐箱前围了些人,箱身贴着手写的黄纸标语 ——“心系汶川,共渡难关”,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气。
张小莫攥着信封的手心沁出了汗,里面是刚从工资卡取的 3000 块现金,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这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原本计划用来补缴房贷逾期的欠款 —— 上个月父亲说膝盖疼,她寄了 2000 快回去,导致房贷断了供,银行的催款单还压在办公桌最底层。可早上看新闻时,镜头里坍塌的教学楼、伸在瓦砾外的孩子的手,让她想起 1992 年自己在城郊民办小学上课时,漏雨的屋顶和摇晃的木桌,心像被一只手攥得生疼。
“小莫,你捐多少?” 隔壁工位的莉莉端着咖啡走过来,指甲涂着亮晶晶的水钻,往募捐箱里扔了张百元钞,纸币飘落的声音轻飘飘的,“我这月刚买了新包,就少捐点意思意思。你看财务部的王姐,才捐 50 呢。”
张小莫没说话,视线落在募捐箱旁的电视上。新闻里正播放志愿者在废墟上徒手挖人的画面,一个穿迷彩服的士兵跪坐在地上,双手沾满血污,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灰的孩子,孩子的小手还攥着半块橡皮。她突然想起自己教过的学生,去年毕业的小男孩乐乐,也总爱把橡皮掰成小块揣在兜里,说 “要留给没带橡皮的同学”。
“我捐 3000。” 她把信封塞进募捐箱,纸币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区格外清晰。莉莉的咖啡杯顿在半空,热汽在她惊讶的脸上凝成水珠:“你疯了?半月工资呢!这钱够你还房贷了,捐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值吗?”
财务大姐正在登记捐款名单,笔尖在 “张小莫,3000 元” 后面顿了顿,抬头看她的眼神带着探究:“小莫,你不再想想?这钱可不是小数目,你上个月还跟我打听预支工资的事呢。”
“不用想了。” 张小莫接过捐款收据,红色的 “爱心捐赠” 印章盖在纸面中央,油墨味混着电视里的哀乐,呛得她鼻子发酸。她想起 1996 年在小城相亲角撕碎纸牌时,心里憋着的那股劲 —— 要靠自己活成想要的样子,可现在她明白,“自己的样子” 里,从来都该有对别人的体谅。就像当年她穷得买不起练习册,是班主任悄悄塞给她一本旧的,说 “知识不分新旧,能帮到你就好”。
捐款收据被她折成小方块,塞进衬衫内袋,紧贴着心口的位置。刚转身要回工位,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 “母亲” 两个字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 这个时间点,母亲从不会打电话,除非出了急事。
“小莫,你快回来…… 快回来……” 林慧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传过来,“你爸他…… 今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 说是什么尿毒症,要透析,不然就……” 后面的话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切断,听筒里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是担架床划过地面的声音。
“尿毒症” 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钉子,狠狠砸进张小莫的太阳穴。她扶着募捐箱的边缘才站稳,手指攥得箱身的铁皮都发了凉:“妈,您别慌,医生怎么说?透析要多少钱?我现在就请假回去!”
“医生说一次就得 480,一周最少三次!” 林慧的哭声突然爆发,“家里的钱都给你爸买治膝盖的药了,我跟你李叔借了 500,跟隔壁王奶奶凑了 300,加起来还不够一次的费用…… 这可怎么办啊,小莫,你爸要是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手机突然传来 “滋滋” 的电流声,接着就是忙音,像一根被突然扯断的线。张小莫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内袋里的捐款收据硌得心口生疼 —— 她刚捐出去的 3000 块,正好够父亲做六次透析,够他多撑两周。这个认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她刚才捐赠时的暖意浇得冰凉,只剩下刺骨的悔恨。
“你没事吧?脸白得跟纸一样。” 莉莉走过来想扶她,却被她摆摆手推开。张小莫的视线开始模糊,办公区的灯光、同事的脸、电视里的新闻画面,都扭曲成一团模糊的色块。她想起昨天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还笑着说 “膝盖好多了,能帮你妈喂鸡了”,想起自己当时还说 “等忙完这阵就回去看您”,现在却连父亲的救命钱都凑不出来,还把半月工资捐了出去,她是不是太傻了?
“我去请假。” 她抓起桌上的包,转身往主管办公室跑,高跟鞋在地面上磕出急促的响,像在追赶什么。路过茶水间时,她瞥见镜子里的自己 —— 头发乱得像团草,眼眶红得吓人,衬衫内袋因为塞着收据,鼓出一块小小的凸起,像颗硌在心上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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