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的秋夜带着股消毒水的凉意,北大南门的网吧亮着惨白的光,玻璃门上的 “通宵 20 元” 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张小莫攥着从生活费里抠出的五块钱站在门口,帆布包上的助学贷款红印章印泥已经发黑,像块洗不掉的胎记。里面装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当代文学史》,书脊被手指摩挲得发亮,边角卷成了波浪形。
“第一次来?” 网管趴在柜台上打哈欠,烟灰落在 “星际争霸” 的海报上。他往电脑屏幕上瞥了一眼,QQ 登录界面的企鹅图标正在笨拙地跳着舞,“开个临时卡?一小时三块。” 张小莫把五块钱递过去,指尖在柜台上的键盘印上蹭了蹭,那些深浅不一的凹痕里,藏着无数个敲击键盘的夜晚。
网吧里弥漫着泡面和香烟的混合气味。张小莫在最角落的机位坐下,显示器上还残留着上一个用户的游戏画面,血肉模糊的怪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鼠标在桌面上挪了半天才点开注册界面,OICQ 的注册框像张等待填写的考卷,“昵称” 一栏闪烁的光标让她突然想起父亲在码头扛货的背影 —— 那个在重压下依然不肯弯腰的脊梁。
“野草生。” 她敲下这三个字时,键盘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指尖悬在 “确认” 键上方,突然想起筒子楼墙根那些穿透冻土的野草,想起母亲被卖掉的缝纫机,想起教育局那枚沉甸甸的红印章。这些画面在脑海里交织成网,最终化作屏幕上的昵称,像个沉默的宣言。
验证消息弹出时,窗外的梧桐叶正好落下一片。系统提示 “申请成功” 的瞬间,QQ 好友列表里只有一个灰色的头像 —— 系统自带的 “小秘书”。张小莫对着那个戴眼镜的卡通形象发了条消息:“你好,我是野草生。” 发送成功的提示框跳出来,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迟迟等不到回音。
旁边几位的男生突然爆发出欢呼。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游戏里的枪声震得耳机嗡嗡作响:“菜鸟们,看我的!” 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可乐罐在桌脚滚来滚去,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张小莫把耳机往耳朵上按了按,试图隔绝这喧嚣,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听筒里回荡,像面被敲响的鼓。
她在搜索引擎里敲下 “榕树下” 三个字。绿色的树叶图标跳出来时,整个屏幕仿佛都亮了些。论坛首页的置顶帖是篇叫《告别青春》的散文,作者的头像是朵盛开的白玉兰。张小莫的鼠标在 “投稿” 按钮上悬了很久,突然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在筒子楼的煤炉边,用酱油在作业本上写 “知识改命” 的夜晚。
“写什么呢?” 她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指尖在键盘上悬着,迟迟落不下去。显示器的反光里,映出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那枚被摔出小坑的香港回归纪念章。铜质的花瓣在屏幕光线下闪着微光,突然让她想起母亲用粮票换红糖的日子 —— 那些被仔细抚平的纸片上,印着比钞票更沉重的声字。
《粮票童年》的标题出现在文档里时,网吧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张小莫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粮票、布票、缝纫机、筒子楼…… 这些在现实中让她羞于启齿的记忆,此刻却像开闸的洪水,在屏幕上汹涌流淌。她写到父亲被没收的磁带,写到母亲在城管突袭时散落的油条,写到自己在课桌缝里藏着的《岳飞传》连环画,眼泪突然滴在键盘上,晕开了片深色的痕。
“喂,借张纸。” 旁边的男生突然转过头,游戏画面正停在 “Game Over” 的界面。他的手指在脸上抹了把,带出道黑色的烟灰,“看你哭的,写情书呢?” 张小莫慌忙擦掉眼泪,把文档最小化:“不是,写点东西。” 男生嗤笑一声,转身去买泡面,塑料拖鞋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这年头还有人写东西?酸不酸啊。”
凌晨三点的网吧格外安静。键盘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像群在暗夜里活动的虫豸。张小莫反复修改着结尾,光标在 “粮票最终变成了博物馆的展品” 这句话后面闪烁,突然想起王奶奶藏在樟木箱底层的那沓布票,那些泛黄的纸片上,还留着岁月的体温。她按下 “提交” 按下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回宿舍的路上,晨跑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经过。他们穿着崭新的运动服,笑声在银杏道上回荡,像串清脆的风铃。张小莫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里面的《当代文学史》硌得肋骨生疼,突然觉得自己像粒误闯入稻田的野草种子,与这片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
“又去网吧了?” 室友林薇对着镜子涂口红,MAC 的子弹头在晨光里闪着红光。她往张小莫的帆布包上瞥了一眼,突然笑起来,“我说你整天神神秘秘的,原来去跟网友聊天啊?别是被人骗了吧。” 镜子里的其他室友跟着哄笑,她们的书桌上摆着索尼随身听和欧莱雅面霜,与张小莫那瓶三块钱的大宝形成刺眼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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