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的春天带着股躁动的暖意,巷口录像厅的霓虹灯管在暮色里闪着暧昧的光。张小莫攥着皱巴巴的五毛钱站在铁皮柜前,指腹在《霍元甲》的录像带盒上反复摩挲,塑料壳上的划痕被指尖蹭得发亮,像道未愈合的伤口。老板叼着烟卷数钱,硬币在铁皮盒里叮当作响:“最后一盘了,看完赶紧还,晚上有人包场。”
她是从大壮那里听说这部剧的。男孩蹲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手里转着个破篮球,唾沫星子溅在张小莫的白球鞋上:“那主题曲,绝了!‘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听得人热血沸腾!” 他突然压低声音,往教学楼的方向瞥了一眼,“别让王老师听见,她上周还没收了李娟的磁带,说那是靡靡之音。”
王老师的办公室里总飘着苦丁茶的味道。女人把没收的港台歌星海报贴在 “批评栏” 最显眼的位置,用红圆珠笔在邓丽君的照片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像给犯人判了刑。“这些东西会腐蚀你们的思想。”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你们应该听《歌唱祖国》,看《地道战》,那才是真正的艺术。”
张小莫把录像带藏在书包最底层,上面压着本《思想品德》。穿过筒子楼的过道时,林慧正在煤炉上炸辣椒油,呛人的气味让她忍不住咳嗽。母亲的蓝布罩衣沾着面粉,看见女儿回来,往她手里塞了个刚蒸好的馒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去玩了?” 蒸汽在张小莫的睫毛上凝成水珠,她赶紧低下头往屋里钻,生怕被发现藏在背后的秘密。
借邻居家的录像机时,王奶奶正坐在藤椅上看《岳飞传》。黑白电视里的岳飞戴着镔铁头盔,枪尖挑着个草人,像在跟空气搏斗。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响:“好!杀得好!这才是咱中国人的骨气!” 她看见张小莫手里的录像带,突然眯起眼睛,“又是那些打打杀杀的?不如看我的岳飞,精忠报国!”
录像机的齿轮开始转动时,窗外的月光刚好爬上窗台。张小莫把音量调得像蚊子哼,却依然挡不住那激昂的旋律从喇叭里钻出来。黄元申扮演的霍元甲在屏幕上踢腿出拳,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砖地,扬起的灰尘在光束里跳舞,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当主题曲响起的瞬间,她突然捂住嘴,怕自己激动得叫出声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慧端着洗脚水进来时,差点被电线绊倒。她往屏幕上瞟了一眼,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又是打架,跟你爸看的武侠片有什么两样?” 洗脚盆放在地上,热水溅在张小莫的裤脚上,烫得她猛地一缩腿,像被火燎了似的。
录像带在凌晨三点被悄悄送回。张小莫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几句歌词。路过学校的宣传栏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借着街灯的光往 “批评栏” 看 —— 王老师新贴了张告示,用红墨水写着 “禁止观看港台不良影视”,字迹凌厉得像把刀,在惨白的纸上划出深深的痕。
第二天的早读课,张小莫把歌词抄在包书皮内侧。钢笔尖在牛皮纸上洇出墨团,“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几个字被描得格外粗重,像在纸上刻下誓言。她突然想起王奶奶看的《岳飞传》,那个背上刺着 “精忠报国” 的将军,和屏幕上的霍元甲重叠在一起,像枚两面都刻着字的硬币。
同桌李娟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腰。女孩偷偷从文具盒里摸出张刘德华的照片,彩色的纸片在晨光里闪着光:“我哥从广州带回来的,好看吧?” 她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的《忘情水》,比《霍元甲》还好听。” 张小莫刚想接话,突然听见教室后门传来咳嗽声,吓得两人赶紧把东西往桌洞里塞。
王老师的黑框眼镜在讲台上闪着冷光。女人把一摞《雷锋日记》往桌上一摔,书本碰撞的声音惊得前排同学一哆嗦:“有些同学,心思不用在学习上,整天就知道看些靡靡之音,简直是浪费父母的血汗钱!”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全班,在张小莫的座位上停顿了三秒,让女孩的后背沁出层冷汗。
课间操时,李娟的照片被发现了。王老师捏着那张彩色纸片,像捏着什么脏东西,在讲台上抖得哗哗响:“看看!这就是你们追捧的明星!头发留得像个流氓,简直伤风败俗!” 她突然把照片往地上一扔,高跟鞋狠狠踩了上去,彩色的纸片在鞋底皱成团,像朵被揉烂的花。
张小莫把《岳飞传》的连环画塞进课桌缝。那是王奶奶送的,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工笔彩绘,岳飞的枪尖总闪着银光。她把包书皮上的歌词往连环画旁边挪了挪,看着 “精忠报国” 和 “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在昏暗中相遇,突然觉得它们像对失散多年的兄弟,在课桌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终于找到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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