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的秋风带着股说不清的躁动,卷着梧桐叶在筒子楼的过道里打旋。林慧在深夜突然坐起身,油灯的火苗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得晃了晃,在墙上投出个扭曲的影子。张小莫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看见母亲正从樟木箱底层翻出块蓝布,针脚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银光,像条不安分的蛇。
“小莫,起来帮妈穿个线。” 林慧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手指在布上比划着,指尖的茧子蹭过布料,发出细碎的声响。张小莫摸黑摸过床头柜上的线轴,棉线在手里绕了三圈才穿过针眼,线尾打了个结实的结,像系住了个沉甸甸的秘密。
樟木箱的铜锁被打开时,发出 “咔哒” 的轻响。林慧从箱底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十张崭新的十元钞票躺在掌心,油墨味混着樟木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是全家攒了五年的存款,张建国每次发工资留够口粮钱就存起来,林慧给人缝补衣服的零钱也一张张凑整,连张小莫的压岁钱都被收在这里,像只慢慢鼓起来的存钱罐。
“按住这角。” 林慧把钞票铺在蓝布上,针线在布面游走,形成细密的网格。钞票被牢牢固定在布上时,她突然停下来,往窗外看了一眼,月光正透过铁皮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惨白的光。“别跟外人说咱家有钱。” 她的针在布上顿了顿,线头在夹层里绕了个死结,“尤其别跟赵厂长家的人提。”
张小莫的手指触到布面下钞票的棱角,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在百货公司看到的耐克鞋。120 元的价签像道鸿沟,而眼前这 100 元,是父亲近三个月的工资,是母亲熬了无数个夜晚缝补衣服的血汗。她看着母亲把缝好钞票的蓝布往棉袄夹层里缝,针脚密得像蛛网,仿佛这样就能把日子缝得结结实实。
粮店的队伍在凌晨三点就排起来了。张建国裹着军大衣站在队伍里,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排在前面的王大爷正跟人吵架,手里的粮本被攥得卷了边:“凭啥他的粮本能多买五斤?我这供应证是假的?” 粮店的铁门紧闭着,铁栏杆后隐约能看见麻袋堆成的山,空气里飘着陈米的霉味,像个挥之不去的警告。
收音机在五点准时响了。林慧把音量调得很小,电子管的杂音里,播音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物价改革决心已定,将逐步取消价格双轨制……” 张小莫趴在被窝里听,看见母亲的手在搓衣板上顿了下,肥皂泡顺着木板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泡沫湖。
“听到没?” 张建国揣着粮本进门时,军大衣上还沾着霜,“隔壁老李说,明天大米要涨价,每斤涨三分。” 他把粮本往桌上一拍,塑料皮的封面上,“城镇定量供应粮本” 几个字已经磨得模糊,“我这供应证每月能买 25 斤,要不…… 多找几张粮本?”
林慧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肥皂的滑腻感还在指尖:“哪有多余的粮本?” 她往灶膛里添了块煤,火苗舔着锅底,发出 “噼啪” 的响,“前几年查投机倒把多严,你忘了王奶奶家因为多囤了十斤玉米面,被批斗了三天?”
粮店的队伍在天亮时已经绕了粮店两圈。张建国往前挪了挪,看见赵厂长的司机正从后门往里搬面粉,白花花的面粉袋在晨光下晃眼。“凭啥他们能走后门?” 排在后面的大壮爹啐了口唾沫,烟袋锅在地上磕出火星,“这改革改的,就是让有权有势的占便宜!”
张建国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粮本,封面的塑料皮被捏得发皱。他想起厂里的宣传栏上贴着 “价格闯关” 的标语,红底黄字写着 “阵痛之后是新生”,可这阵痛落在普通人家身上,就是每斤涨三分的大米,是买不起的猪肉,是夜里睡不着觉的焦虑。他摸出兜里的肥皂,这是上月发的劳保用品,现在突然觉得,或许该多囤几块。
“妈,学校要交五毛钱的学杂费。” 张小莫攥着通知回来时,看见母亲正把玉米面往瓦缸里倒。玉米糊糊的碎屑在空气里飞,像细小的金粉。林慧的手抖了下,瓦缸发出 “哐当” 的响:“昨天不是说两毛吗?” 她从裤兜里摸出个铁皮盒,硬币在里面叮当作响,凑了半天,还差一毛五。
粮店的铁门在中午打开时,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骚动。张建国被挤得东倒西歪,粮本差点被挤掉。他好不容易抢到 25 斤大米,麻袋勒得肩膀生疼,回家的路上,看见有人在抢供销社的肥皂,柜台被掀翻了,香皂滚得满地都是,像场突如其来的雪崩。
“囤了十块肥皂。” 张建国把肥皂往桌上摆,长方形的黄肥皂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供销社的人说,明天要涨到八毛一块。” 他拿起块肥皂在手里掂了掂,突然苦笑起来,“这算投机倒把不?可不囤,明天洗脸用啥?”
收音机里的新闻在傍晚变得密集。播音员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报着各种商品的调价通知:“食盐每斤涨一分,火柴每盒涨半分,肥皂每块涨两毛……” 林慧把缝着钞票的棉袄往箱底塞,上面压着张小莫的旧课本,书页里还夹着去年的成绩单,“明天让你爸去买袋盐,多买几包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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