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六年的荷月,金陵城被一场缠绵的梅雨浸得发潮,唯有城南李府的青砖黛瓦间,飘出一缕清冽的莲香,穿透了雨雾,在整条巷弄里弥漫开来。这香气不是园池荷莲的甜腻,也不是佛堂线香的沉郁,而是带着灵山七宝池的温润,沾着菩提叶的露气——从李夫人心口发烫的那夜起,这香气就没断过,只是今夜尤其浓烈,浓得连院外卖花的挑夫都驻足惊叹:“李家莫不是藏了千年的雪莲?这香能透进骨头里去。”
李府内院的产房外,李守中正背着手立在廊下,青布儒衫被雨丝打湿了边角也浑然不觉。他是金陵有名的名宦,官至国子监祭酒,却素来喜读佛经,书房里常年供着一尊玉佛,案头的《金刚经》手卷被翻得纸页发脆。此刻他望着产房窗纸上晃动的烛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串菩提子念珠——三日前他夜读时,念珠突然断了线,十七颗菩提子滚落在《金刚经》“诸法无我”的字句上,颗颗都印出淡淡的莲纹。
“老爷!生了!是位千金!”接生婆抱着襁褓冲出来时,声音都带着颤,“怪哉!怪哉!这姑娘落地时,产房里突然开了一地的莲影,香得人脑子都清明了,我老婆子接生三十年,从没见过这等异象!”
李守中疾步走进产房,迎面而来的莲香险些让他晃了神——这香气与他年轻时在灵隐寺见过的“佛莲香”一模一样,只是更盛几分。产床上,李夫人虚弱地躺着,发间那支银簪依旧泛着淡淡的光,正是数月前凭空出现的那支“忆莲簪”,而襁褓中的女婴,一身肌肤莹白如玉,眉心有一点极淡的碧色印记,像半开的莲苞,呼吸间竟带着莲香的韵律。最奇的是,女婴身下的褥子上,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圈莲纹,与李守中念珠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这不是凡香,是佛香。”李守中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婴的脸颊,指尖刚触到那点碧色印记,女婴突然睁开眼睛,瞳孔竟是极浅的琉璃色,像极了他曾在敦煌壁画上见过的佛眼。只是那琉璃色只闪了一瞬,便化作寻常孩童的黑亮,唯有眉心的印记,在莲香中微微发烫。
这莲香一飘就是七日。起初只是李府内院,后来渐渐扩散到整条巷弄,连数里外的报恩寺都闻到了。寺里的方丈特意差小沙弥送来一封书信,字迹苍劲:“莲香绕宅,佛子临凡,当以规矩束心,方合‘无我’之道。”李守中读罢,对着报恩寺的方向深深一揖——他终于明白,这女儿不是寻常婴孩,是带着佛缘来的,可这份佛缘若不加以约束,怕是要在红尘中生出执念,反倒误了修行。
第七日清晨,莲香渐渐淡去,女婴眉心的碧色印记也隐入肌肤,只在阳光下才能瞧见一丝浅影。李守中抱着女婴走进书房,取下案头的《金刚经》,翻到“诸法无我”的篇章,指腹划过“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字句,沉吟良久:“此女身带佛气,却要入凡尘历劫,需以‘缚’为戒,方能守得住本心。”他抬头望向窗外的雨荷,“就叫‘纨’吧,李纨。”
“纨”字一出,李夫人微微一怔:“老爷,‘纨’是细绢丝绳,多用于束物,给女儿取这个名字,会不会太硬了些?”
“硬才好。”李守中将女婴放在铺着佛经的案上,女婴竟伸手抓住了《金刚经》的纸角,小手指在“无我”二字上轻轻一点,纸页间突然泛起一丝碧光,“她身有莲心佛光,若不加以束缚,这佛光便会招引尘缘,让她执于‘有’,忘了‘空’。这‘纨’字是丝绳,也是规矩,要捆住她的佛性,让她做个寻常的凡间女子,修女德,守妇道,才能渡完这一世的因果。”他顿了顿,抚摸着女婴的头,“你看她眉心的印记,是佛莲的根,可这根若不扎在凡尘的泥里,怎会开花结果?‘纨’不是苦役,是她的筏。”
自那日起,李守中便为李纨定下了严苛的规矩。别的世家小姐三岁学识字,五岁学诗画,可李纨长到四岁,李守中不许她碰笔墨纸砚,只让她跟着母亲学针线;别的小姐穿绫罗戴珠翠,她的衣物永远是素色的粗布,唯有发间那支“忆莲簪”,是李夫人执意留下的,说这簪子与女儿有缘。
“女子无才便是德,尤其你,更不能沾那些‘才情’的东西。”李守中第一次教李纨认字时,没有拿《千字文》,而是取来一本《女诫》,“这些诗词歌赋,最是磨人心性,会让你生出‘我执’,忘了自己的本分。你要学的,是‘敬夫’‘持家’‘教子’,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母亲,不是如何做一个吟风弄月的才女。”
李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指在“敬夫”二字上划过,指尖竟渗出一丝极淡的莲香,落在纸页上,让墨字都亮了几分。李守中见状,眉头微蹙,取来一根素色的丝绳,系在她的手腕上:“这绳是‘纨’的影子,戴着它,就想着规矩二字。以后再不许让香气沾到笔墨上——你的佛性,要藏在骨子里,不是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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