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的千年桂树,又落了一场细碎的花雨。花瓣飘落在揽月台的冰玉画屏上,与屏面泛着的莹白月华交织,像一层淡金色的纱,轻轻覆盖着那些刚被修复的冰裂纹。嫦娥身着素白仙裙,立于画屏前,指尖拂过屏面,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 这面画屏,自璇玑堕凡后,便因画魂离体而布满裂痕,如今,随着惜春在凡间勘破红尘、续完画稿,那些裂痕终于在月华的滋养下,一点点愈合,恢复了最初的温润通透。
“痴儿,人间烟火原是泪凝成。” 嫦娥的叹息,轻得像桂花瓣的飘落,却带着跨越千年的悲悯。她的指尖停在画屏中央,那里曾是璇玑当年私绘大观园春宴图的位置,如今,春宴的热闹早已褪去,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残影,像被时光磨平的墨痕。她想起璇玑当年为了一睹人间烟火,不惜触犯天规、盗取红尘烟火笔的执拗;想起她堕凡前跪求时眼中的光;想起她在凡间经历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 那些所谓的人间热闹,终究是用无数泪水凝成的,甜里裹着苦,暖里藏着寒。
话音刚落,画屏突然泛起一道强烈的莹光。屏面的残影开始流动、变化,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渐渐晕开。原本朱红的大观园大门,在光中渐渐褪色、倾颓,最后化作一道断壁残垣;沁芳闸的流水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当年黛玉葬花的土冢,如今已被荒草覆盖,草叶间隐约能看到半块破碎的绢帕,泛着淡淡的红痕,像是未干的泪痕;怡红院的海棠花谢了,只剩下枯槁的枝桠,枝桠上缠绕着暗红的丝线,像宝玉当年摔碎的通灵宝玉的碎片;秋爽斋的蕉叶枯萎,案上的账册化作灰烬,被无形的风吹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呼应着探春远嫁时抛入海中的嫁衣;潇湘馆的竹子凋零,竹下的石凳上积着厚厚的尘,仿佛再也不会有人来抚琴、葬花……
整个大观园,在画屏上一点点变成了荒冢累累的景象。每一座坟茔前,都立着一块小小的、没有名字的石碑,石碑上泛着淡淡的光,映出对应的姐妹的身影:黛玉的坟前,飘着一朵枯萎的桃花;宝钗的坟前,散落着几片冷香丸的药渣;元春的坟前,挂着一盏残破的宫灯;香菱的坟前,铺着一层被血染红的菱花;邢岫烟的坟前,积着厚厚的白雪,雪地里留着半支冻裂的毛笔…… 这些坟茔错落有致,像一幅悲凉的 “衰草遮坟” 图,印证了惜春当年 “虚热闹终归断井颓垣” 的断言。
嫦娥看着这一幕,眼底泛起淡淡的泪光。她见过广寒宫的千年清冷,却从未见过这样触目惊心的悲凉 —— 人间的繁华,竟如此短暂,像一场稍纵即逝的梦,梦醒后,只留下满地荒冢和无尽的遗憾。
就在这时,画屏的荒冢之间,缓缓走出一道身影。那是惜春,依旧穿着那身玄墨缟衣,衣摆处的曼陀罗纹路泛着淡淡的青光,与广寒宫的月华相互呼应。她的短发已长至齐肩,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历经凡尘后的通透与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秋水。她没有看那些荒冢,也没有看那些逝去的姐妹的残影,只是一步步,朝着画屏上方的月轮走去 —— 那里,是广寒宫月华最盛的地方,也是她画魂的最终归位之地。
她的脚步落在画屏的荒草上,每走一步,脚下便绽放出一朵晶莹的冰莲。冰莲的花瓣是淡青色的,泛着月华的莹光,花瓣边缘凝结着细小的冰粒,像珍珠一样剔透;莲心处,泛着淡淡的金光,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变得清晰。第一朵冰莲绽放在黛玉的坟前,莲心的金光映出黛玉葬花的残影;第二朵冰莲绽放在宝钗的坟前,莲心的金光映出宝钗扑蝶的轻笑;第三朵冰莲绽放在探春的坟前,莲心的金光映出探春理家的坚定…… 每一朵冰莲,都对应着一位姐妹的宿命,也对应着惜春在凡间画过的每一笔。
当她走到画屏中央,离月轮只有一步之遥时,脚下的冰莲突然绽放得格外硕大,莲心的金光也变得无比强烈。金光中,一枚小小的金箔缓缓升起,悬浮在莲心之上。金箔上刻着一行篆字,字迹纤细却清晰,正是太虚幻境命册上对惜春的判词:“可怜绣户侯门女”。
这枚金箔,是她在凡间身份的最后印记 —— 她曾是荣国府的三姑娘,是绣户侯门里的千金小姐,享过荣华,受过委屈,经历过庶出的困境,也展现过过人的才情。可这一切,终究是凡尘的色相,是她画稿上的一笔,如今,她带着这枚金箔归位,不是留恋,而是坦然 —— 坦然接受自己曾是 “绣户侯门女” 的过往,也坦然放下这过往带来的一切悲欢。
“可怜吗?” 惜春轻声自语,声音在广寒宫的清冷中回荡,却没有丝毫悲戚,“或许吧。可若不是这绣户侯门,我便不会经历那些悲欢,便不会勘破那些虚妄,便不会完成这幅画。” 她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枚金箔,金箔瞬间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融入她的眉心 —— 那里,曾是冷心簪痣的位置,如今,却成了她画魂圆满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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