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的冬夜,比往年更显萧索。暖香坞的窗棂上结着细碎的冰花,像广寒宫冰玉画屏的裂纹,映着院内光秃秃的槐树枝桠,投下参差的黑影,落在惜春素白的裙角。案上的红尘烟火笔早已收进画匣,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锋利的银剪,和一套叠得整齐的素缟 —— 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断尘衣”,没有绣纹,没有色彩,像极了广寒宫千年不化的冰雪。
惜春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眉间的冷心簪痣早已淡去,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白痕,像被月华吻过的印记。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镜中自己的头发 —— 乌黑的发丝垂到腰际,是她在凡尘十几年的印记,如今,却要亲手剪断。
“姑娘,真的要剪吗?”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声音发颤,她是入画走后新来的,胆小却忠心,看着惜春手中的银剪,眼里满是不舍,“头发是父母给的,剪了…… 就再也长不回这么好了。”
惜春没有回头,只是拿起银剪,将一缕发丝握在手中。发丝的触感柔软,带着淡淡的桂香 —— 那是她用广寒宫桂花油养的,如今却成了她要斩断的 “凡尘羁绊”。“父母给的,终究要还回去。” 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悲喜,只有一种勘破后的平静,“这头发,藏着太多红尘的念想,不剪,如何断尘?”
银剪落下,“咔嚓” 一声,一缕发丝应声而断。她将断发放在案上,继续剪着,一缕、两缕、三缕…… 乌黑的发丝像断落的流水,落在素缟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小丫鬟看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捂着嘴,看着自家姑娘一点点剪去长发,也剪去了与这凡尘最后的牵连。
很快,长发被剪得参差不齐,像被狂风肆虐过的草木。惜春放下银剪,拿起梳子,将短发梳理整齐。镜中的自己,少了几分闺阁女子的柔媚,多了几分出尘的清冷,像一尊刚入禅的玉佛,眉眼间的漠然早已褪去,只剩下通透的平静。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罡风。不是凡间的寒风,而是带着广寒宫气息的清冷,“哐当” 一声撞开了未关严的窗棂,卷起案上的断发和素缟,在空中盘旋。小丫鬟惊呼着去关窗,却被风卷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套素缟在风中展开,像一片白色的云。
更奇异的是,素缟在罡风中竟渐渐变色!原本的莹白像被墨汁浸染,从边角开始,慢慢晕开玄黑色的纹,不是普通的染印,而是丝线本身在变色,每一根纤维都泛着淡淡的青光,与广寒宫冰玉画屏的纹路隐隐呼应。风势渐缓,素缟缓缓落下,落在惜春身上 —— 已不再是素缟,而是一套玄墨色的缁衣!
缁衣的领口绣着细小的冰裂纹,袖口是半片枯槁的蕉叶纹(呼应探春的蕉叶琴,也是她对大观园最后的念想),衣摆处则绣着一朵小小的、未开的曼陀罗,泛着极淡的红光,像藏在清冷下的一点凡尘印记。惜春伸手抚摸缟衣边的缁衣,指尖传来熟悉的寒意 —— 是冷心簪的寒意,也是广寒宫的月华,这不是凡间的衣物,而是她画魂归真的 “证衣”。
“这…… 这是仙衣吗?” 小丫鬟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关窗。惜春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镜前。铜镜蒙着的薄灰早已被罡风吹散,此刻正泛着莹白的光,映出她穿着缁衣的身影。可就在她定睛细看时,镜中的身影突然变了 ——
不是穿着缁衣的贾惜春,而是广寒宫的飞天仙姝璇玑!她身着淡银色的飞天衣袂,衣袂上绣着漫天星砂,手中抱着一把月桂枝琵琶,正站在冰玉画屏前挥毫。可随着罡风再次吹过镜中,飞天衣袂的颜色渐渐褪去,从淡银变成素白,再变成玄墨,最后竟与她身上的缁衣融为一体;手中的月桂枝琵琶也开始崩裂,琴弦断落,琴身化作一片片木鱼的纹理,最后竟真的变成了一只紫檀木鱼,落在她的怀中。
镜中的真身,从广寒飞天变成了缁衣僧尼,衣袂褪色成素绢,琵琶崩作木鱼 —— 这是她画魂的觉醒,也是她从 “璇玑仙子” 到 “贾惜春”,再到 “缁衣僧尼” 的身份闭环。她终于明白,出家不是逃避,而是归位;缁衣不是束缚,而是画魂的本真形态。
“原来…… 我本就是来断尘的。” 惜春轻声说,伸手抚摸镜中的缁衣,指尖穿过镜面,竟触到了广寒宫的月华。怀中的紫檀木鱼突然发出 “笃笃” 的轻响,与她灵台深处的画魂产生共鸣,冷心簪碎玉化作的光带在手腕上轻轻颤动,像是在催促她完成最后的使命。
她转身走到画匣前,将里面所有的画稿一一取出:未完成的《大观园行乐图》、画着青枫林的残卷、入画走后剪碎的全景图碎片,还有那些画了一半的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探春理家…… 每一张都藏着大观园的悲欢,每一张都带着她画魂的温度。
“这些色相涂鸦,留着也是虚妄。” 她将画稿堆在案中央,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点燃了最上面的《大观园行乐图》。火焰没有像之前那样泛着幽蓝,而是带着淡淡的金色,像广寒宫的月华,温暖却不灼热。画稿在火中卷曲、燃烧,却没有发出寻常纸张燃烧的焦味,反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桂香,与广寒宫的气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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