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深秋的暖香坞,连风都带着一股朽木的冷意。案上的红尘烟火笔搁在砚台边,笔尖的朱砂早已干涸,只剩一点暗红的痕,像凝固的血泪;鎏金焚花盆里,前几日剪下的画碎片叠得整整齐齐,盆底 “虎兕相逢” 的宫灯纹在残阳下泛着狰狞的光;最显眼的是窗边的铜镜,镜面蒙着一层薄灰,映不出人影,只映着窗外光秃秃的柳梢,像一幅枯淡的禅画。
惜春盘腿坐在蒲团上,怀里抱着那包冷心簪碎玉。碎玉的寒意透过绢布,渗进她的灵台,让她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清冷。入画走后,暖香坞再没了人声,她便常常这样坐着,从清晨到日暮,不画,不写,也不说话,只盯着铜镜里的柳梢,像一尊刚入禅的枯佛。
“姑娘,该喝药了。” 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 —— 自入画被赶走后,没人敢再亲近这位眼神漠然的三姑娘。惜春没有应声,直到小丫鬟将药碗放在门口,脚步声渐远,她才缓缓起身,端起药碗。药是贾母让人熬的,说是补气血,可她喝着,只觉得一股苦涩,像极了这凡尘的滋味。
就在她将药碗放回案上时,铜镜突然泛出一道微光。不是阳光的反射,而是从镜面深处透出的、带着太虚幻境气息的莹白,薄灰在光中渐渐消散,镜面变得清晰起来,却不再映柳梢,而是映出了一幅完整的《大观园全景图》—— 比她之前画的更宏大,更细致,连每座院落的砖瓦都清晰可见。
“这是……” 惜春的指尖微微一顿,冷心簪碎玉突然发烫,像是在呼应镜面的光。她走近铜镜,只见镜中的全景图里,警幻仙子的身影正站在沁芳闸旁,身着素白仙裙,手持一卷玉册,目光透过镜面,落在她身上。
“贾惜春,汝可知此图为何物?” 警幻的声音从镜面传来,带着淡淡的悲悯,不像凡间的声响,更像从遥远的画境深处飘来。惜春没有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身影:“是太虚幻境的仙册图吧?仙子今日来,是要示我什么?”
警幻轻轻点头,抬手拂过镜中的全景图:“汝且细看,这大观园的热闹之下,藏着多少虚妄。”
随着她的动作,镜中的蘅芜苑突然变了模样。原本青翠的藤蔓变得枯黄,砖石缝隙里渗出一缕缕墨绿色的液体,液体泛着腥气,像腐烂的海藻,又带着几分金属的冷意 —— 那是薛蟠前世魔蛟的腥涎!薛蟠的身影在苑中晃动,他正拿着鞭子抽打丫鬟,脸上的暴戾与镜外渗出的腥涎相互呼应,墨绿色的液体越渗越多,渐渐将蘅芜苑的地砖染成黑褐色,连宝钗常坐的石凳都泛出了淡淡的妖气。
“薛蟠…… 前世是魔蛟?” 惜春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波澜。警幻的声音传来:“正是。此蛟因贪恋凡尘美色,犯下杀孽,被贬入轮回,却仍带着魔性,暴戾嗜杀,宝钗嫁入薛家,不过是入了另一座牢笼,她的‘冷香’,不过是压制魔性的表象罢了。”
惜春的目光移向镜中的怡红院。那里的景象更恐怖 —— 原本热闹的院落,地底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暗红色的血浪从缝隙中涌出,带着浓烈的胭脂味,却又混杂着铁锈的腥气。血浪中,隐约能看到秦可卿的身影,她穿着一身艳红的嫁衣,站在浪尖,身后是 “情天孽海” 的匾额,匾额上的字被血浪打湿,渐渐模糊。血浪越涌越高,眼看就要淹没怡红院,宝玉的身影在院中惊慌地奔跑,却始终逃不出血浪的包围。
“这是…… 秦可卿的情天孽海?” 惜春的指尖触到镜面,能感受到血浪的灼热,像在灼烧她的皮肤。警幻轻叹:“秦可卿本是警幻之妹,掌管情天孽海,却因动了凡心,被贬入凡尘,她的血,便是情孽的化身。怡红院藏着她的情根,如今情根溃烂,便涌出这孽海血浪,宝玉困在其中,便是困在自己的情执里。”
就在这时,镜中的全景图突然聚焦在暖香坞的位置。惜春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愣住了 —— 镜中的暖香坞里,没有她的身影,只有一面空白的墙,而那面墙,竟与广寒宫冰玉画屏上她当年未画完的空白处一模一样!更奇异的是,她自己的身影,正渐渐变得透明,然后缓缓飘向镜中的空白墙,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瞬间填满了那处空白 —— 她终于明白,自己从堕凡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填补画屏的空白,完成这幅跨越仙凡的大观园图。
“我…… 本就是画屏的一部分。” 惜春喃喃自语,心中最后一点关于 “凡尘” 的执念,像冰一样融化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站在画屏空白处,与潇湘馆的黛玉、怡红院的宝玉、蘅芜苑的宝钗形成一幅完整的画面,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 因为只有她,是画屏的 “底色”,不是画中的 “色相”。
警幻的声音再次传来:“汝已看清这大观园的虚妄 —— 蘅芜苑的魔性,怡红院的情孽,十二钗的悲欢,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汝愿归位画屏,还是继续困在凡尘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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