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四年暮春,京城荣国府的大观园正值 “姹紫嫣红开遍”。妙玉乘坐的青布马车穿过沁芳闸,车轮碾过铺着青石板的小径,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水面落在不远处的桃枝上。车帘被微风掀开一角,她望见成片的芍药开得如火如荼,潇湘馆的翠竹随风摇曳,蘅芜苑的香草气息透过车窗飘来 —— 这红尘中的繁华盛景,与玄墓山的清幽截然不同,让她攥着羊脂玉簪的指尖微微收紧。
“妙师父,栊翠庵到了。” 官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妙玉敛了敛灰色僧袍的衣摆,抱着那盏琉璃灯走下马车。眼前的庵堂依山而建,青瓦粉墙,院门外种着数十株红梅,虽非花季,虬结的枝干却透着苍劲风骨;院内凿有一方小池,池边立着一块太湖石,正是苏府园林里常见的样式,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这庵堂是才修葺的,老祖宗特意吩咐按禅意布置,只是不知合不合师父的心意。” 引路的丫鬟袭人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恭敬。妙玉环顾四周,正厅供奉着观音像,案几上的香炉是宣德炉的样式,墙角摆着一架古琴,虽非名品,却擦拭得锃亮;后院开辟出半亩茶园,种着龙井与碧螺春,旁边搭着一间制茶的小庐 —— 看得出贾府确实用了心,却也处处透着富贵气。
“有劳费心。” 妙玉淡淡颔首,将琉璃灯放在观音像前的供桌上。灯芯刚一接触案几,便突然跳跃了一下,泛出淡淡的金光,与庵堂内的香火气息交织在一起。袭人见此异象,心中暗自惊叹,更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小丫鬟送来干净的被褥与日常用度。
待众人退去,妙玉才卸下行囊。她将《漱玉词》藏在琴案抽屉里,把羊脂玉簪放在琉璃灯旁,又从包裹里取出蟠香寺带来的茶籽,种在茶园最角落的位置 —— 那是她亲手培育的 “冷香雪”,需用晨露浇灌,开茶时带着梅花的清冽,是她对苏州故土的念想。
栊翠庵的日子,比蟠香寺更显微妙。每日天未亮,她依旧做早课、诵佛经,可晨钟的余韵里,总会夹杂着大观园的笑语欢声;白日里她打理茶园、抄经烹茶,却时常有丫鬟送来贾府的点心,或是传来诗社聚会的消息;夜深人静时,她打坐参禅,窗外却会飘来怡红院的笛声,或是潇湘馆的咳嗽声。
她的茶道,成了大观园中最独特的风景。初入庵堂不久,贾母便带着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前来品茶。袭人提前来告知时,妙玉正在收集檐角的雨水 —— 她不喜贾府的井水,觉得沾染了太多烟火气,只爱雨天接的檐溜水,或是冬日藏的梅花雪。
“老祖宗请坐。” 妙玉迎出庵门,举止端庄却无谄媚之色。贾母坐在主位上,打量着庵堂的布置,笑着说:“早听说妙师父茶道精湛,今日特意来叨扰。”
妙玉不多言,转身走进茶庐。她取来一只海棠式雕漆茶盘,里面放着四只官窑脱胎白瓷茶盏,又从茶罐里捻出一撮雨前龙井,用刚接的檐溜水烹煮。沸水入壶时,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清冽中带着草木的灵气。
“这水倒是特别。” 贾母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妙玉垂眸道:“此乃今日晨雨的檐溜水,比井水更显清甜,配龙井最是相宜。”
“还是妙师父讲究。” 薛姨妈笑着附和。妙玉却未接话,只是给黛玉、宝钗各递过一盏茶,唯独给宝玉的茶盏是只绿玉斗 —— 那是她从苏州带来的旧物,玉质温润,刻着细小的莲纹。宝玉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玉斗的温度,心中泛起一丝异样,却也只当是师父对晚辈的偏爱。
待贾母等人离去,黛玉特意留下来,看着妙玉收拾茶具,轻声道:“师父的茶,比别处的更有禅意。” 妙玉抬眸看向她,眼中难得露出一丝暖意:“姑娘懂茶,也懂留白。”
那日之后,黛玉成了栊翠庵的常客。两人时常相对而坐,妙玉烹茶,黛玉品茗,偶尔聊起诗词,竟有相见恨晚之感。黛玉爱她茶中的清冽,妙玉惜黛玉诗中的禅意,有时黛玉念起 “孤标傲世偕谁隐”,妙玉便接一句 “冷香浸骨尘心远”,让黛玉惊叹:“师父的诗,比我更懂孤高。”
妙玉的诗词,也渐渐在大观园传开。那年深秋,芦雪庵起诗社,众人联诗至 “寒塘渡鹤影”,黛玉一时接不上来,妙玉却从庵中赶来,提笔续道 “冷月葬花魂”。两句相对,意境苍凉却又透着风骨,让宝玉忍不住拍案叫绝:“妙师父这一句,真是点睛之笔!”
她的诗从不刻意雕琢,却字字藏禅机。春日咏梅,她写 “禅心藏于雪,梅香渡众生”;秋日感怀,她写 “灯芯燃旧梦,尘叶落新禅”。宝玉将她的诗抄录下来,贴在怡红院的墙上,说 “可与林妹妹的诗媲美”。妙玉得知后,只是淡淡一笑,将自己的诗稿收进琴案抽屉,与《漱玉词》放在一起 —— 她作诗并非为了扬名,只是借笔墨抒发心中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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