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茶道与诗词,妙玉的琴艺也颇为出众。庵堂的古琴是她从蟠香寺带来的,琴身刻着 “无尘” 二字,琴弦是冰蚕丝所制。每到月夜,她便会坐在池边抚琴,琴声时而清越如寒泉滴石,时而低回如孤雁哀鸣,将她心中的矛盾与牵挂都藏在旋律里。
一次中秋夜,大观园里宴饮正酣,妙玉却在庵中抚琴。琴声穿过夜色,飘到沁芳闸旁,正独自赏月的宝玉听得痴了。他循着琴声走来,见妙玉坐在月下,僧袍被月光染成银白,指尖在琴弦上流转,琉璃灯的光晕映着她的侧脸,竟有种出尘的凄美。
“师父的琴声里,有故事。” 宝玉轻声说道,不敢惊扰。妙玉停下手,望着池中月影,淡淡道:“琴声是心音,公子听出的,是自己的故事。”
宝玉一时语塞,却也明白她的意思。他看着琉璃灯跳跃的灯芯,忽然想起袭人说的 “灯芯转世” 传闻,轻声问:“师父信‘因果’吗?”
“因果自在心中。” 妙玉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冷茶,“就像这灯芯,燃的是油,映的是心;就像这琴声,弹的是弦,诉的是缘。”
那晚的对话,宝玉记了很久。他渐渐明白,妙玉虽身着僧袍,心中却藏着太多尘绪 —— 她的清高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对本心的坚守;她的疏离不是冷漠,而是对尘缘的警惕。就像她种的 “冷香雪”,明明需要晨露滋养,却偏要种在最角落的地方,既渴望阳光,又害怕被尘世触碰。
栊翠庵的茶园,被妙玉打理得比蟠香寺更精致。她除了种龙井、碧螺春,还从苏州带来了 “安吉白茶” 的茶籽,悉心培育。每日清晨,她都会提着水桶去浇茶,指尖触到茶叶的凉意,便会想起太湖边的晨露,想起柳氏为她烹茶的模样。有一次,小丫鬟不小心踩坏了几株白茶,吓得哭了起来,妙玉却没有责骂,只是蹲下身扶起茶苗,轻声道:“草木也有灵性,下次小心便是。”
她的抄经,也透着与众不同的风骨。别人抄经只求工整,她却会在页边画小小的梅花,或是在 “应无所住” 旁批注 “住于本心,便是无住”。净空师太曾说她 “离经叛道”,可她觉得,佛经的真谛不在字句,而在感悟 —— 就像她的人生,不必拘泥于 “僧” 或 “俗”,守住本心便好。
贾母曾问她:“妙师父在庵中,不觉得冷清吗?” 妙玉答道:“热闹是红尘的景,清净是佛门的心,各有各的归宿。” 这话传到王夫人耳中,她却私下对薛姨妈说:“这尼师虽有才情,却太傲了些,怕是难容于人。”
妙玉自然知道旁人的议论,却从不放在心上。她依旧按自己的方式生活:雨天接檐溜水,雪天藏梅花雪,诗社兴起便提笔,知己来访便烹茶。她会在黛玉咳血时,悄悄送去自己配制的润肺茶;会在宝玉生日时,写下 “苦海慈航” 的匾额送去怡红院;会在宝钗做针线时,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 —— 她的善意,从不用言语表达,却藏在细节里。
可这份 “藏在细节里的尘缘”,终究还是会泛起波澜。那年冬日,栊翠庵的梅花开了,妙玉折了几枝插在胆瓶里,放在琴案上。宝玉路过庵堂,闻到梅香便走了进来,见她正对着梅花出神,轻声道:“师父的梅花,比别处的更艳。”
妙玉回头,见他身上落着雪花,头发上沾着白霜,忽然想起苏州的雪天,柳氏曾为她折梅插瓶。她沉默片刻,取过一只素白的瓷瓶,折了一枝最艳的红梅递给宝玉:“公子若喜欢,便拿去插瓶吧。”
宝玉接过梅花,指尖触到她的指尖,只觉得微凉。他看着她琉璃灯旁的羊脂玉簪,忽然明白,这尼师心中的尘缘,从未真正断绝 —— 那玉簪是母亲的念想,那梅花是故乡的记忆,那琴声是未说的牵挂。
那日之后,大观园里渐渐有了些闲言碎语,说妙玉对宝玉 “过于亲近”。妙玉听到后,只是将那只绿玉斗收进了抽屉,却依旧会在宝玉路过庵堂时,递上一杯热茶。她知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必为了旁人的议论,改变自己的本心。
转眼到了康熙五十五年的中秋,大观园举办夜宴。众人在凸碧堂联诗,妙玉却在栊翠庵中抚琴。琴声穿过夜色,与远处的笛声相和,黛玉站在沁芳闸旁,听着琴声,轻声对宝钗道:“妙师父的琴,越弹越有尘味了。”
宝钗点头:“她是佛前灯芯,本就带着火性,怎会真的冷透?”
琴声停歇时,妙玉望着窗外的明月,拿起琉璃灯旁的羊脂玉簪。月光照在玉簪上,泛着温润的光,让她想起柳氏的话:“记住,无论在佛门多久,都别忘了自己是谁。” 她轻轻摩挲着玉簪,忽然明白,了尘大师说的 “以佛护尘”,不是要斩断尘缘,而是要带着尘缘修行 —— 佛在心中,尘在眼前,两者本就可以相融。
她起身走到茶庐,取来去年藏的梅花雪,烹了一壶龙井。茶香弥漫时,琉璃灯的灯芯突然剧烈跳跃起来,泛出金色的光晕,与月光交织在一起。妙玉知道,这是灯芯在回应她的心境 —— 她不再抗拒尘缘,不再害怕 “劫”,而是愿意在这栊翠庵中,做一个 “带尘的佛子”,既守禅心,也惜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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