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之夜的灯火在记忆中渐渐淡去,凤藻宫的清晨却总是来得格外早。贾元春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宫墙内的石榴树已经抽出新叶,嫩绿的叶片在晨雾中泛着微光。她起身坐在梳妆镜前,素云正为她卸下凤冠,当那顶缀满东珠的沉重冠冕离开头顶时,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却又随之而来一股莫名的空落 —— 凤冠霞帔的封印还在,可省亲夜那丝天机初现的悸动,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悄悄发了芽。
“娘娘,今日内务府送来新摘的石榴花苞,说是御花园里的品种,特意送来给您赏玩。” 素云捧着一个白瓷盘走进来,盘中放着十几朵饱满的石榴花苞,淡红色的花萼紧紧包裹着花瓣,像一个个攥紧的小拳头,透着蓬勃的生机。元春伸手拿起一朵,指尖触到花苞的瞬间,忽然想起省亲夜落在窗台上的那片花瓣 —— 同样的淡红,同样的青涩,却让她心中泛起一阵熟悉的不安。
“放在窗边吧。” 她轻声说道,目光落在花苞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 “榴花开处照宫闱” 那句诗。当时家人只当是吉兆,可她却清楚,这句诗里藏着的,是她命运的谶语。石榴花的 “红”,是宫墙的颜色,是她身为贤德妃的荣耀;可石榴花的 “短”,却是她生命的隐喻 —— 再热烈的绽放,终有凋零的一日。
接下来的日子,元春时常对着窗边的石榴花苞发呆。她看着花苞一点点膨胀,花萼渐渐张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花瓣边缘,像少女初妆时晕开的胭脂。每当此时,她总会想起大观园的那几株石榴树,想起宝玉说 “夏天开花时摘一朵给你戴” 的承诺,心中便会生出一丝暖意,可这份暖意很快又会被不安取代 ——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石榴花盛开的那天,更不知道贾家的繁华,会不会像这花苞一样,看似饱满,实则早已藏着凋零的隐患。
五月初,御花园的石榴树终于开花了。消息传到凤藻宫时,元春正在临摹佛经。听到素云说 “御花园的榴花开得正好,红得像一团火”,她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像一颗无法抹去的印记。“去看看吧。” 她放下笔,在素云的搀扶下走出宫殿。
御花园的石榴树沿着石子路栽种,此刻正值盛花期,满树的石榴花如烈火般绽放,花瓣层层叠叠,鲜红的颜色映着宫墙,竟真的有了 “照宫闱” 的景象。微风拂过,花瓣轻轻颤动,像是在向她诉说着什么。元春走到一棵石榴树下,伸手摘下一朵,花瓣柔软的触感落在掌心,带着一丝温热 —— 这是凡尘的温度,是她在深宫之中难得感受到的鲜活。
可就在她握住花瓣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凤冠霞帔的封印冷意瞬间蔓延全身,让她忍不住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娘娘!您怎么了?” 素云连忙扶住她,眼中满是担忧。元春摇摇头,缓了缓神,才发现手中的石榴花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一片花瓣被风吹得飘向远处,落在宫墙的阴影里,瞬间失去了光泽。
“没事,许是日头太晒了。” 她勉强笑道,心中却清楚,这不是普通的眩晕,而是命运的预警。石榴花盛开得越热烈,她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 —— 就像省亲夜倾倒的宫灯、枯萎的香草,这些异象都在提醒她,劫数正在一步步靠近,而她,却无力阻止。
回到凤藻宫后,元春的身体便渐渐变得虚弱。她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大观园的灯火突然熄灭,梦见贾家的人围着她哭泣,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石榴花瓣中,眼睁睁看着花瓣一片片凋零,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每当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会浑身冷汗,伸手去摸袖中的清露香包 —— 香包的香气已经几乎闻不到了,可她还是会紧紧握住,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来自天界的力量。
“娘娘,家里派人送来书信,说大观园的石榴树也开花了,宝二爷还特意摘了一朵,想给您送来,只是宫规不允许,便夹在信里了。” 素云拿着一封书信走进来,信封里果然夹着一朵干枯的石榴花,花瓣虽然失去了水分,却依旧保持着鲜红的颜色,像一滴凝固的血。
元春小心翼翼地将干枯的石榴花取出来,放在手心。这朵花让她想起省亲夜的热闹,想起家人的笑脸,想起宝玉兴奋的模样,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展开书信,信是母亲王氏写的,里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宝玉又调皮了,被贾政训斥了一顿;贾母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时常念叨她;大观园的香草已经补种好了,宫灯也修好了,只是贾珍又因贪腐被人弹劾,幸好有她的关系,才勉强压了下去。
看到 “贾珍贪腐”“勉强压下” 等字眼,元春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省亲夜提醒父亲 “修缮栏杆与小路”,想起自己写下 “多少工夫筑始成” 的不安,忽然明白,贾家的繁华早已是外强中干,就像这干枯的石榴花,看似鲜红,实则早已失去了生机。而她的存在,不过是维持这份虚假繁华的最后一根稻草 —— 一旦她倒下,贾家的大厦,也将随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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