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深秋,总是带着刺骨的寒意。薛家老宅的西厢房里,窗纸被秋风刮得簌簌作响,案头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得满室光影斑驳。薛宝钗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觉得寒冷 —— 这寒冷并非来自天气,而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带着岁月的沧桑与生命的凋零。
她已年过花甲,头发早已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如今也变得浑浊,唯有偶尔望向窗外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澄澈,像是还残留着雪魄青鸾的灵性。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宝玉的信、黛玉的诗稿,还有那枚被她藏了半生的金锁 —— 这些物件,陪伴了她大半生,是她凡尘岁月里最珍贵的念想。
近来她的身子愈发虚弱,整日昏昏欲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薛姨妈早已过世,府中的晚辈们虽孝顺,却也无法分担她心中的孤寂。每日清晨,丫鬟会为她端来一碗稀粥,她只能勉强喝几口,便再也吃不下。有时她会让丫鬟扶着她坐起来,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老梅树发呆 —— 那棵梅树是她出生时便种下的,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每年冬天都会绽放出鲜红的梅花,与她出生时的景致一模一样。
“姑娘,您歇会儿吧,别累着了。” 丫鬟翠儿见她望着梅树出神,轻声劝道。宝钗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凡尘中的种种往事 —— 贾府的繁华盛景、大观园的欢声笑语、黛玉葬花的凄美、宝玉出嫁的决绝,还有自己独守空房的孤寂岁月。这些记忆像是一幅幅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带着淡淡的悲伤,却也有着难以言说的温暖。
那些年轻时的片段,此刻愈发清晰,像是昨日才发生一般。 她想起初入贾府那年,正是盛夏,大观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粉白相间的花瓣浮在碧绿的荷叶上,微风一吹,便送来阵阵清香。彼时她刚到梨香院安顿好,便被迎春、探春拉着去沁芳闸桥边赏荷,远远便看见宝玉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纱衫,正蹲在岸边,小心翼翼地帮黛玉摘着荷叶上的露珠。黛玉穿着水绿色的衣裙,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荷花,见了她来,便笑着招手:“宝姐姐,快过来,这荷叶上的露珠泡茶最好喝了。”
宝玉也抬头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刚收集的露珠,他晃了晃瓶子,笑道:“宝姐姐来得正好,我们正说要去你那里煮茶呢,你那梨香院的井水甘洌,配着这荷露,定是绝妙。前儿我还想作首诗赞这荷露,只得了‘露坠荷心圆似珠’一句,姐姐来得正好,帮我续上几句?” 宝钗笑着应了,指尖轻轻拂过身边的荷叶,轻声念道:“露坠荷心圆似珠,风摇翠盖影如初。烹茶共品清凉味,不负江南六月初。” 黛玉听了,眼中一亮:“姐姐这诗清新自然,倒把这荷露煮茶的雅致写尽了。我也凑一句,‘荷风送爽沁心脾,露茗轻斟意自怡’,如何?” 宝玉拍着手叫好:“好!林妹妹这句有灵气,宝姐姐这句有雅致,我这‘露坠荷心圆似珠’也算有了归宿!”
三人说说笑笑往梨香院去,路上宝玉走在中间,一会儿帮黛玉拂去裙摆上的草屑,一会儿又指着远处的垂柳念起新得的句子,语气雀跃得像个孩子。到了梨香院,宝钗让莺儿取来小泥炉,亲自煮水烹茶,黛玉坐在一旁看她操作,偶尔指点几句:“火候再轻些,荷露娇嫩,煮过头便失了清冽。” 宝玉则在院中跑来跑去,一会儿摘朵茉莉簪在宝钗鬓边,一会儿捉只蝴蝶递给黛玉,惹得两人不时发笑。茶煮好后,三人坐在窗前,捧着茶盏,宝钗望着杯中浮起的茶烟,轻声道:“‘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今日有你们二位在此,倒应了这句诗。” 黛玉浅啜一口,笑道:“姐姐倒是会说,不过这茶确实好,比府里平日里喝的雨前龙井更添几分清甜。” 宝玉则只顾着看两人谈笑,手中的茶凉了也未察觉,只傻笑着说:“有你们在,便是白开水也比仙露好喝。”
她还想起那年中秋,贾府在大观园中摆宴赏月。月色皎洁,洒在庭院中,像铺了一层银霜。众人围坐在桌前,饮酒作诗,气氛热闹非凡。黛玉兴致颇高,举杯望着明月,随口吟道:“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诗中带着淡淡的孤高与怅然,引得众人连连称赞。宝玉更是拍着手叫好,凑到黛玉身边,小声说:“林妹妹,你这‘片言谁解诉秋心’,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比那些酸秀才强多了。” 黛玉白了他一眼,却难掩眼中的笑意:“就你会说好听的,有本事你也作一首,别总躲在我后面。”
宝钗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酒杯,望着月轮轻声念道:“三五中秋夕,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谁家不启轩?轻寒风剪剪,良夜景暄暄。” 诗风雍容平和,被贾母赞为 “有大家风范,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小情小绪”。宝玉听了,也凑过来道:“宝姐姐这首诗大气!不过我还是觉得林妹妹的诗更对我胃口。” 宝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各人心境不同,诗作自然各异,哪有什么好坏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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