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京城,雨水总来得缠绵悱恻。淅淅沥沥的雨丝斜斜织着,将院中的绛珠草打得瑟瑟发抖,叶片上的赤砂被冲刷得愈发鲜明,倒像是谁哭肿了的眼。林婉儿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的缠枝莲雕花,案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青鸾绛珠图》。纸上青鸾正展翅欲飞,羽翼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却在距绛珠草寸许处骤然停住,留白处被檐角漏下的雨水洇出淡淡的水痕,蜿蜒如泪。
自那日与苏瑶在回廊下争执,已有半月未曾往来。这半月里,苏府的帖子如雪花般递来,或是邀听新制的《霓裳曲》,或是请赏刚开的绿萼梅,都被婉儿以 “身子不适” 挡了回去。贴身丫鬟碧痕瞧着自家小姐日日对着空窗发呆,鬓边的白玉簪都换得疏懒了,忍不住劝道:“小姐,苏小姐那般惦记您,前日还亲自绣了个绛珠草荷包,托人送来呢。”
婉儿头也未抬,声音轻得像雨丝落在芭蕉叶上:“收着吧。” 碧痕应声退下,房中复归寂静,只有檐角的铜铃被风搡得叮当作响。那声音脆生生的,倒让她想起初遇时,苏瑶拉着她穿过苏家花园,腕上金镯子碰撞的清响混着姚黄魏紫的甜香,曾让她心头泛起阵阵涟漪,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夜深时,婉儿常从梦中惊醒。梦里总有一片朦胧的月色,月下立着个红衣女子,鬓边金步摇的珠穗轻轻晃,手里捏着支白玉簪,笑盈盈地向她走来。可每当她伸手去接,那身影便化作青烟散了,只留下满地绛珠花瓣,红得像血。她坐起身,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簪上那道细纹在月光下看得真切,倒像是谁用指甲硬生生刻下的泪痕。
这日午后,碧痕收拾妆匣,无意间翻出一方水红绫帕。帕子边角绣着两只青鸾,翅尾处本该嵌珍珠的地方,被苏瑶用绛红色丝线绣了朵小小的绛珠草,针脚细密,倒像是怕被人瞧出心事似的。婉儿捏着帕子贴在胸口,只觉心口一阵发烫,眼眶竟有些湿润。她想起苏瑶送帕子时的模样,歪着头笑,颊边梨涡盛着阳光:“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旁人都没有。” 那时的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几分藏不住的娇俏,与此刻记忆中红着眼争执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苏瑶的日子,也未必如表面那般风光。三皇子的邀约越来越勤,今日送支东珠钗,明日赏匹云锦缎,府里的门槛几乎被媒人踏破。可她总在宴席散去后,独自坐在花园的六角亭里,对着那支摔坏翅膀的金步摇发呆。贴身侍女画春看着自家小姐日渐清瘦,下颌都尖了,忍不住道:“小姐,林小姐若是知道您为了拒三皇子的邀约,故意在宴会上打翻了酒盏,定会消气的。”
苏瑶只是摇头苦笑。那日争执后,她也曾提着亲手做的桂花糕去林府,却在影壁后看见婉儿正对着一盆绛珠草出神,指尖轻轻抚着叶片上的赤砂,神情专注得没注意到她。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的,或许不只是一场误会,还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像昆仑山上的冰缝,看着细窄,实则深不见底。她转身离开时,鬓边金步摇的鸾鸟吊坠勾住了墙角的蔷薇藤,“啪” 地断了根珠链,又添了道新的裂痕。
重阳节那日,京中贵女齐聚曲江池畔赏菊。苏瑶穿了身藕荷色软缎罗裙,鬓边簪着朵金丝菊,正与几位郡主说笑,眼角的余光却总像被磁石吸着似的,不由自主地瞟向林婉儿那边。她看见婉儿独自站在一株白菊前,手里捏着支狼毫笔,正低头描花瓣的形态,风吹起她的素色裙摆,像一朵临水而开的白莲,清净得让人不敢碰。
三皇子不知何时踱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抚掌笑道:“林御史家的小姐,果然是清雅脱俗,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苏瑶心里一紧,强笑道:“不过是乡野女子,怎及得上郡主们的金枝玉叶。” 三皇子却盯着婉儿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本王倒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韵味,像是…… 瑶池边的仙草。”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苏瑶心里。她望着婉儿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瑶池月下那个低头抚弄草叶的青衣仙子,眉眼清澈又疏离,仿佛随时会化作轻烟飘走。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她怕婉儿真的会像画中的白莲,独自在水中央绽放,独自凋零,永远与自己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当晚,天空便泼下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是谁在天上擂鼓。苏瑶坐在窗前,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心里的不安像涨潮的水,越来越满。她猛地站起身,抓起件石青刻丝披风便往外跑,画春惊呼:“小姐,这么大的雨,您要去哪?”“去林府!” 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像是晚一步,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雨水顺着廊檐汇成瀑布,打湿了她的罗裙,发髻也被狂风揉得散乱。当她浑身湿透地站在林府门前时,守门的小厮吓了一跳:“苏小姐,这么大的雨……”“我要见婉儿!” 苏瑶的声音带着颤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片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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