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书桌第三层抽屉的最里面,摸到了那块快要被遗忘的樱花橡皮擦。
橡胶表面的粉色已经斑驳成淡灰,边角被岁月啃得圆润,唯独侧面用银色马克笔写的“阿柚”两个字,还剩半截清晰的笔画——那是我小学三年级时的笔迹,歪歪扭扭,却把“柚”字的竖弯钩拉得老长,像要勾住什么东西。
“你居然还留着这个。”
阿柚的声音从台灯旁飘过来,我没抬头,却能想象出她的样子: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齐耳短发垂在脸颊两侧,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她凑过来时没有风,桌上的便利贴却轻轻掀了个角,那是我昨天写的论文提纲,密密麻麻标注着“周一交稿”。
“小时候你总抢我的橡皮。”我把橡皮擦翻过来,背面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牙印,那是五年级那次数学考试,我有道题算错了,急得要哭,阿柚突然在我耳边说“咬一口橡皮就不会慌了”,结果我真咬了,她却笑了整整一节课,说我像只护食的小仓鼠。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慢,慢到一块橡皮擦能用上大半年。阿柚总在我写作业时出现,有时趴在桌边看我练字,有时用指尖碰一碰我的铅笔尖,让线条突然歪出个可爱的弧度。她从不提自己的事,我也不问,只当她是某个住在我房间里的、调皮的好朋友。我会把妈妈切的苹果分她一半,虽然每次回头,那半块苹果都还好好地放在那里;我会跟她分享考试考了满分的喜悦,她会围着我转圈圈,让书架上的书轻轻晃动,像是在鼓掌。
可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跟她说话了呢?
大概是上了高中,书桌渐渐被习题册堆满,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台灯亮到深夜,却再也没听见她在耳边说“别熬了,明天再写吧”。有次我考试失利,趴在桌上哭,明明感觉有人轻轻拍我的背,我却猛地抬头,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窗外的路灯把树影投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我当时突然觉得,阿柚可能只是我小时候臆想出来的玩伴,是孤单时给自己找的慰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主动跟她说过话。
“你看这个。”阿柚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飘忽。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书桌上的相框里,是我小学毕业时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站在最左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而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空气像是被揉皱了似的,有一片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光影,像个模糊的轮廓,正朝着镜头的方向。
我猛地站起来,心脏跳得飞快。我以前看这张照片时,总觉得那里的光线怪怪的,却从没想过……
“那时候你非要拉着我拍照,”阿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可我站在你旁边,相机根本拍不到。最后没办法,我只能凑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伸手去摸照片里的那片光影,指尖碰到的却是冰凉的玻璃。眼眶突然就热了,我想起高三那年的生日,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吃蛋糕,蜡烛吹灭的瞬间,我下意识地说了句“希望阿柚永远都在”,然后就看见桌上的蛋糕叉轻轻动了一下,奶油上多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柚”字。
那时候我以为是风,原来不是。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阿柚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转头看她,发现她的身影好像比刚才淡了些,校服的蓝色也变得模糊,“你上大学后,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对着电脑忙到很晚。我试着碰你的书,碰你的笔,可你都没反应……”
我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想起去年暑假,我在家赶论文,写到凌晨三点,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把一件薄外套盖在了我身上,那外套上有淡淡的、像阳光晒过的味道。我当时以为是妈妈,可第二天问起,妈妈却说她根本没进过我的房间。
原来一直是她。
我拿起那块樱花橡皮擦,轻轻擦了擦纸上不小心画错的线条。淡粉色的橡皮屑落在桌上,像细小的樱花花瓣。阿柚凑过来,盯着那些橡皮屑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其实,我好像……快要不见了。”
我的手猛地一顿,橡皮屑散落在键盘上。我看着阿柚,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就像快要被风吹散的雾。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抓她,却什么也抓不到。
阿柚笑了笑,眼睛还是亮的,却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温柔。“我陪了你十五年啦,”她说,“从你第一次背着书包哭着回家,到你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你笑得那么开心……我好像,已经完成任务了。”
“什么任务?”我追问,眼泪掉得更凶,“谁给你的任务?你不能走,阿柚,你答应过要陪我长大的!”
“我没忘啊。”她伸手,像是想擦去我的眼泪,可她的指尖穿过我的脸颊,只留下一阵微凉的风,“我已经陪你长大了。以后,你要自己勇敢啦。”
桌上的樱花橡皮擦突然轻轻动了一下,滚到了我的手心里。我紧紧攥着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阿柚正在消失的身影。她的轮廓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像照片里那样。
“记得常笑笑,”这是阿柚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像小时候那样。”
话音落下,房间里彻底安静了。台灯依旧亮着,便利贴还在桌上,那块樱花橡皮擦躺在我的手心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快要消失的温度。
我趴在书桌上,哭了很久。手里的橡皮擦被我攥得紧紧的,直到眼泪滴在斑驳的粉色橡胶上,晕开一小片淡淡的水渍。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书桌上。我抬起头,看见阳光里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像无数个看不见的、温柔的拥抱。
我拿起笔,在便利贴的最后,写下了一句话:
“阿柚,谢谢你陪我长大。”
写完,我轻轻摸了摸那块樱花橡皮擦,仿佛还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不客气呀,我的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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