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了手中正在卷烟的动作,愣愣地看着那个盒子。
“悉尼的声音……”他喃喃自语。
在他的记忆里,悉尼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去一趟要坐几天的马车,再转火车。那里的消息传到这里,通常已经是两周后的旧报纸了。
但现在,他仿佛就坐在那辆正在冲过河滩的怪车上。
“爷爷,那是什么?”他的小孙子趴在桌边,好奇地问。
“那是未来,孩子。”麦克道尔划燃了火柴,深吸了一口烟,“那个王子,他真的把悉尼的声音,送到了咱们的耳朵边上。”
这种震撼,正在这片广袤大陆的无数个角落里同时发生。
在矿工的帐篷里,在伐木工的营地里,在只有几户人家的小镇杂货铺里。人们围在收音机旁,屏息凝神地听着那个记者描述着车队的每一个进程——爆胎、陷车、修理、再出发。
这不再是一次单纯的工业测试,这变成了一场全民关注的连续剧。每一个澳洲人,无论身在何处,都在这一刻,通过这根无形的电波,被连接在了一个共同的时空里。他们感觉到,这个国家是一个整体,而不再是彼此隔绝的孤岛。
新南威尔士州,威尔坎尼亚,达令河畔
车队行程过半,考验真正开始了。
这里已经接近内陆荒漠的边缘。土地变成了红色,植被稀疏得可怜。正午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地表温度接近四十度。
对于这些还在试验阶段的柴油机来说,这是地狱。
“停车!全部停车!”
施泰纳跳下指挥车,冲向冒着白烟的04号卡车。
“水箱开锅了!”驾驶员惊慌地喊道。
施泰纳不顾烫手,一把掀开引擎盖。一股滚烫的蒸汽喷涌而出。
“该死!散热器面积不够!”施泰纳看着那小得可怜的散热片,愤怒地踢了一脚轮胎,“在欧洲的设计图上这够用了,但在澳洲的夏天,这就跟用茶杯灭火一样可笑!”
不仅仅是04号,其他几辆车的水温表也都逼近了红线。如果继续强行行驶,气缸盖会变形,发动机将彻底报废。
车队被迫在威尔坎尼亚这个只有几百人的小镇外停了下来。
镇上的居民们像看外星人一样围了过来。他们大多是靠着达令河运送羊毛为生的船工和赶车人。
“这就是你们吹嘘的铁马?”一个满脸胡茬的马车夫嘲讽地指着那些趴窝的卡车,“看来它们还是怕热啊。我的老马虽然慢,但只要给口水就能走。你们这些铁疙瘩,喝了水也不干活。”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刘易斯脸色铁青,但他没有反驳。这是工业化必须面对的。如果你不能比传统做得更好,你就没有资格取代它。
“我们要改装。”施泰纳没有理会嘲笑,他满脑子都是热力学公式,“我们需要更大的散热面积,我们需要更强的风扇。”
“这荒郊野岭的,去哪找配件?”刘易斯问。
施泰纳的目光,落在了镇口的一家铁匠铺上。
半小时后,那个原本只打马掌和修车轴的铁匠铺,变成了临时的汽车修理厂。
老铁匠乔治看着施泰纳画在泥地上的草图,手里拿着一块用来修补蒸汽船锅炉的铜皮。
“你是说,要把这个铜皮卷成管子,然后焊在这个……散热器外面?”乔治疑惑地问。
“是的,增加储水量,利用蒸发散热。”施泰纳满头大汗,手里拿着焊枪,“这是唯一的办法。乔治先生,你的手艺怎么样?”
“哼,我在河上修了三十年锅炉。”乔治啐了一口唾沫,拿起剪刀,“只要是金属,我就能让它听话。”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对于威尔坎尼亚来说,是奇幻的。
镇上的铜管、废旧的水箱,甚至家庭用的铜盆,都被高价收购了过来。施泰纳指挥着几个技师和镇上的铁匠,在路边叮叮当当地敲打着。
一种奇特的、充满了临时凑合感但又极其有效的副水箱系统,被焊接在了每一辆卡车的车头。它们非常丑陋,破坏了车身的流线型,但在工程学上,它们救了命。
当第二天清晨,十二辆卡车重新启动,水温指针稳稳地停在安全线内时,那个嘲笑他们的马车夫闭上了嘴。
他看到了另一种力量。那不是机器的完美,而是人对机器的掌控力。
而在铁匠铺门口,老铁匠乔治手里拿着刘易斯支付的一叠钞票,看着远去的车队,若有所思。
“乔治,你发财了。”旁边的邻居羡慕地说。
“不只是发财。”乔治看着自己那间堆满废铁的铺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些车……它们以后还会来的。它们需要水,需要油,需要修修补补。”
他转身走进铺子,找出一块旧木板,用油漆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字:
“乔治铁匠铺——兼营汽车修理与燃油供应”。
这是澳大拉西亚内陆公路上,第一块服务站的招牌。商业的生态,就像野草一样,沿着车轮碾过的地方,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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