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悉尼。
南半球的冬天,本该是湿冷而宁静的。但这座海港城市,却被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热所点燃。
悉尼号,这艘承载着联邦荣耀的钢铁巨兽,在完成了震惊世界的马尼拉远征后,正缓缓驶入杰克逊港。它的回归,被《澳洲先驱报》提前一周就开始预热,渲染成了一场国家级的凯旋。
码头上,人山人海。联邦的深蓝旗帜与米字旗交织成一片海洋。数万市民涌向港口,只为一睹这艘“我们自己的战舰”的风采。当悉尼号那优美而充满威慑力的灰色剪影出现在南北岬之间时,岸防炮台鸣响了二十一响礼炮,港口内所有船只同时拉响了汽笛,欢呼声排山倒海。
克雷斯维尔舰长和他的船员们,在踏上舷梯的那一刻,被当作了国家英雄来欢迎。鲜花、彩带和少女们的尖叫,淹没了他们。
这场凯旋,不仅仅是对一次军事行动的庆祝。它更像是一种催化剂,将澳大利亚人心中那种长期被压抑的、对自身身份的焦虑,和对外部世界的恐惧,彻底点燃并扭曲了。
在民众的叙事中,悉尼号的远征,被简化成了一个极具冲击力的象征:“我们,用我们自己制造的战舰,把那些试图窥探我们家园的亚洲人赶了出去!”
民族自豪感,与种族排外情绪,在这一刻,被完美地、也是危险地结合在了一起。
在欢迎仪式的人群中,一个瘦小、戴着厚眼镜的身影,正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箱上,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向周围的工人们发表演讲。他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已高票当选为联邦议员的工党领袖——比利·休斯。
“先生们!兄弟们!”休斯指着那艘雄伟的战舰,“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工人阶级用血汗造出来的力量!我们用它来做什么?我们用它来保卫我们的家园,保卫我们的工作,保卫我们的生活方式!”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光有战舰是不够的!当我们勇敢的水兵在海上驱逐敌人时,那些廉价的、异族的劳工,正像白蚁一样,从我们的后门涌入!他们偷走我们的工作,拉低我们的薪水,污染我们的社区!”
“保卫澳大利亚,不能只靠大炮!”休斯振臂高呼,“更要靠一部神圣的法律!一部能将那些不属于这片大陆的人,永远挡在门外的法律!我们要一个白人的澳大利亚!一个纯洁的澳大利亚!”
“白澳!白澳!白澳!”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盖过了军乐队的演奏。
站在不远处贵宾席上的汤姆·霍根,这位工会联盟的最高领袖,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制止休斯的演讲,他那如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是一种混合着骄傲和决绝的表情。他的沉默,就是最强大的背书。
这场凯旋仪式,戏剧性地,变成了一场要求立刻通过《移民限制法案》的政治总动员。
堪培拉,联邦宫。
亚瑟在书房里,通过广播,听完了悉尼港的全部实况。当休斯的演讲和随后的狂热欢呼声传来时,他只是平静地,关掉了收音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CSB局长道尔,和总理迪金,都能感受到房间里那骤然下降的温度。
“殿下,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糟。”迪金总理擦了擦额头的汗,“悉尼号的胜利,成了一个政治扳机。比利·休斯和汤姆·霍根,已经成功地将保卫国家和排斥亚洲人这两个概念,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疯了吗?”国防部长布里奇斯将军忍不住低吼道,“我们刚刚才在马尼拉向美国人示好!我们刚用脉冲系统截获了日本人的战争动员!我们正秘密接触清廷的改革派!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要对整个亚洲宣战?!”
道尔递上了一份最新的情报报告:“殿下,更糟的是,霍根的工会联盟,已经和那些最保守的农场主议员,达成了秘密协议。”
这个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工党,是亚瑟最坚定的左翼盟友。而保守派,是他花费了十年才打倒的右翼敌人。这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竟然走到了一起。
“保守派恨我们。”道尔的分析冰冷而精准,“但他们更恨亚洲移民。工党承诺在农业补贴和土地税上,向保守派做出重大让步,唯一的条件,就是换取保守派在《移民限制法案》上的全力支持。”
“一个白色堡垒同盟。”亚瑟低声自语。他知道,这才是最致命的。
“是的,殿下。”迪金总理的声音充满了苦涩,“这个同盟,在联邦议会的上下两院,都拥有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他们不再需要我们。他们甚至可以推翻您的否决。他们将在明天上午,正式向议会提交这份法案。”
亚瑟陷入了沉默。
他的宏大战略,都是建立在一个开放的、理性的、积极参与国际事务的澳大利亚的基础上。而这部即将到来的法案,将把这一切都彻底摧毁。它不是在保卫澳大利亚,它是在为这个国家建造一座华丽的、与世隔绝的白色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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