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将云裳阁内凝固的血腥气和恐惧浸染得更加浓稠。高力士尖细的嗓音里带着无法消弭的惊悸:“冰……冰锥?深秋用冰?这……这如何可能!骊山冰窖非消暑绝不开……”他的话语卡在喉头,被林岚摊开的掌心彻底截断。
那掌心之上,几点微尘般的白色晶体,在殿宇深处昏黄摇曳的灯影下几乎无从分辨。
“硝石结晶,”林岚的声音清冷如冰泉流淌,却带着足以刺破一切伪装的锐利,“性大寒,遇水吸热,可制冰。此物,正是制冰后残存之证!”她的指尖稳稳地指向殿柱上那道诡异的湿痕,“其形态细微,散落于柱根缝隙,唯随融化的冰水溅落、干涸析出,方能解释!”
她的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湿痕和藻井上那块颜色深浅不一的阴影印记:“此痕形状,边缘模糊,上宽下窄,中心略深,非雨水,非泼洒,正是液体垂直滴落、顺壁流淌之状!再看藻井印记,边缘色深,内里反淡,带有细微‘收缩’纹路——此乃冰冷潮湿之物紧贴覆盖,蒸发干涸后留下的烙印!冰,曾悬于此!”
“一支以硝石冻结而成的冰锥,”林岚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激起无形的涟漪,“就曾悬挂于藻井之下!其内,封存着致命的毒液,以及那来源蹊跷、混合了淡水和海水硅藻的‘毒水’!尺寸、形状,必是精心算计,确保其融化之速,与谢玉奴试衣、站定的时辰分毫不差!”
她的语速陡然加快,仿佛将那惊魂一刻重新拉回眼前:“冰融,毒液垂直滴落!首当其冲,便是谢玉奴裸露的颈项肩背!剧毒瞬间侵蚀皮肉,此乃她毒发如此惨烈迅猛之根由!冰融成水,裹挟残留的硝石微尘、未尽的毒物与硅藻,或溅落,或被清理之水冲走抹净!仅余下柱上这点湿痕、藻井这方印记,还有这缝隙里侥幸存留的……硝石微尘!”
她霍然转向高力士:“深秋用冰不合常理?正因不合常理,才无人会想!正因无人想,痕迹才易被抹除忽略!凶手,便是利用这盲区,利用冰消水散之性,布下了这近乎完美的‘消失’杀局!”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砚。林岚的剖析,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将凶手阴鸷狡诈的心肠暴露无遗。冰!一支深秋宫闱中悬挂又消失的冰锥,竟是索命的凶器!他声音里凝着冰渣与雷霆:“好一个‘寒霜’疑云!利用时令之悖,行鬼蜮之技!高力士!”
“奴婢在!”高力士浑身一凛。
“内府冰窖!”沈砚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劈过去,“宫中藏冰,内府管辖!取用必有记录!尤其是这非时非节、用冰罕有之时!近两月,尤其是案发前五日之内,所有取冰批条、数量、用途、经手人,哪怕再微小、再含糊,一个不漏,彻查到底!即刻封锁冰窖!”
“是!奴婢这就去办!”高力士不敢有丝毫迟疑,转身就要疾步而出。
“等等!”
林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勒住了高力士的脚步,也拽回了沈砚灼灼的视线。她并未看他们,目光依旧沉静地扫视着殿内陈设,最终落回那根承托着死亡轨迹的殿柱,声音里带着穿透表象的洞悉:“冰窖取冰,动静太大,易留痕迹。凶手心思如此缜密阴毒,未必肯走这步险棋。”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投向一旁早已面无人色的崔尚宫:“硝石制冰,所需无非硝石、水、一容器而已。太医院、尚药局、乃至火器坊,皆常备硝石。崔尚宫——”
她的目光倏地钉在崔尚宫煞白的脸上,锐利如针:“尚衣局内,可有硝石?作何用途?”
“硝……硝石?”崔尚宫被这目光刺得一哆嗦,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艰涩的声音,“回……回夫人话,硝石……是有的。但……但绝非用于制冰!”她的眼神躲闪,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窘迫,“乃是……乃是浆洗衣物之用。尤其贵重的丝绸、羽饰,浆洗后,需用微量硝石水浸泡漂洗,干后方能挺括有型,光泽更亮,不易起皱。此……此乃浆洗房老匠人秘传之法,用量极少,只存于浆洗房管事嬷嬷处一小罐中,轻易不动。”
“浆洗房!微量硝石!”沈砚眼中寒光暴涨,仿佛黑暗里骤然点燃的两簇幽火,瞬间与林岚沉静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惊雷在两人眼底炸开!一条远比内府冰窖更为隐蔽、更为致命的路径,在林岚的引导下,清晰地浮出了浑浊的水面!
“浆洗房管事何在?”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铁锤砸向崔尚宫。
崔尚宫被这气势所慑,身子又是一颤,连忙道:“是……是刘嬷嬷!她……她今日当值,应在浆洗房……”
“速传!”沈砚的指令简洁如刀。
不过片刻,一个身形微胖、穿着浆洗房粗使嬷嬷服饰的老妇被两名内侍带了进来。她显然已知道事态严重,脸色灰败,双腿打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奴婢……奴婢刘氏,叩见各位大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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