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邸东厢,临时辟作专案之所。烛火通明,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图册带来的沉重压力。巨大的沙漏置于案角,细沙无声流淌,提醒着那冰冷的七日之限。
沈砚与林岚对坐。中间的紫檀木大案上,铺开了一幅尚衣局提供的、极其详尽的“霓裳羽衣”制作流程图解。旁边堆放着从尚衣局紧急调来的物料入库记录、工匠名册、工序签押簿,以及林岚殓房检验的初步记录和现场收集的证物玉片。
烛光跳跃,将两人凝重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烛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那是林岚药囊的味道。
“毒发迅猛,接触性极强,引发严重皮肤腐蚀与全身性‘渗透’失衡。”林岚指尖点着殓房记录上关于谢玉奴体表损伤和内脏肿胀的描述,声音清冷,“硅藻混杂,指向异常水源或移尸疑云。现场残留结晶、水渍、柱上湿痕,指向‘消失的水’。人为灭口,精准触发。”她抬眼看向沈砚,“要找到毒源和手法,必须将这‘霓裳羽衣’从无到有的每一步,掰开了,揉碎了,看透它!”
沈砚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幅繁复的制作流程图上,眼神锐利如刀:“好!就从这第一步开始。”他修长的手指沿着图解的起始点划过,“设计。图样出自宫廷画师张萱之手,经陛下、贵妃御览钦定。图样本身,只是一张纸,传递过程中经手者众,但……直接在御览图样上下毒,可能性微乎其微,且无法精准作用于最终成衣。”
林岚点头:“设计图样本身非毒源。重点在后续物化过程。”
“第二步,选料。”沈砚的手指移到下一环节,“主料:越州缭绫、霞影绡,由江南织造府专供,经内府库验收入尚衣局东库。辅料:孔雀羽、翠鸟羽、天鹅绒羽,多为贡品或内府采买;合浦珠,岭南贡品;捻羽盘金线所用金线、冰蚕丝缝线,尚衣局自备;火浣布内衬,内府库特拨;鱼鳔胶、各色染料……”
他拿起尚衣局的物料入库录,快速翻到对应项:“所有物料入库,皆有库监、典衣女官双人点验签押。表面流程,滴水不漏。”他看向林岚,“你之前在羽衣上发现布料有腐蚀脆化迹象,毒是否可能直接下在布料上?比如,入库前浸泡毒液?或入库后被人涂染?”
林岚沉吟:“可能性存在。但问题有三:其一,布料数量庞大,若大面积浸泡或涂染,所需毒物量巨大,易被发现,且气味难以掩盖。其二,霞影绡极其轻薄,若浸染毒液,晾干后必然留下痕迹,影响光泽色彩,入库点验时易被察觉。其三,也是关键一点……”她拿起一片玉片,上面是她从羽衣血痂中刷下的粉末,“毒力集中于与皮肤直接接触、摩擦剧烈的局部区域(如衣领、袖口),而非布料整体。若布料整体带毒,损伤应更均匀。”
沈砚目光一凝:“有理。那么,第三步,染色。”
“霞影绡需染成霞光渐变之色。”林岚接口,指向流程图,“染坊位于尚衣局西侧独立院落,有专门染工。染料多为矿物、植物提取。若在染缸中投毒,同样面临毒物量大、气味难掩、且染色过程需高温蒸煮,许多毒物可能因此分解失效。且染色后的布料需经多次漂洗,残留毒物会被稀释冲走。可能性……较低。”
“第四步,裁剪缝制。”沈砚的手指划过图解上代表“天衣坊”的区域,“按图裁剪霞影绡、缭绫,缝制主体衣片。此环节工匠众多,环境开放。若在缝制过程中,于衣片特定部位(如领口、袖口内侧)涂抹毒物,是否可行?”
林岚思索片刻:“技术上可行。但风险极高:缝制时多人经手,极易被察觉异常气味或色泽变化;缝线针脚密集,若涂抹毒物,易沾染线迹,留下痕迹;更重要的是,”她再次强调,“毒力集中于摩擦剧烈处,若事先涂抹,如何保证毒物在后续工序(如熨烫、装饰)中不被蹭掉或破坏?又如何保证只在‘穿上’那一刻才爆发,而非缝制过程中就毒害工匠?”
沈砚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如此说来,裁剪缝制环节投毒,虽可能,但非上策。第五步,刺绣。捻羽盘金绣,由苏嬷嬷带领绣娘在绣房完成,日夜有人,监管相对严密。在绣线或底布上做手脚?”
“绣线为金线与雀羽捻合,雀羽本身脆弱,若浸泡毒液,恐损坏其结构光泽。且刺绣是精细活,绣娘手指直接接触绣线和布料,若有剧毒,她们首当其冲。而绣娘们并无中毒迹象。”林岚摇头,“在已完成刺绣的图案上涂抹毒物?同样面临被蹭掉和气味问题。此环节投毒,难度大,风险高。”
“第六步,装饰。”沈砚的声音陡然凝重起来,手指重重地点在流程图上的关键节点,“点翠、镶嵌宝珠、缝缀羽饰!此乃点睛之笔,亦是最易藏污纳垢、暗动手脚之处!”他看向林岚,“你之前检验,点翠的金底托、珍珠的银爪镶嵌处无明显异常,但那些羽饰、宝珠本身呢?尤其是……那些与肌肤可能直接接触的珍珠边缘?或者,粘合固定用的鱼鳔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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