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刘成的手指搭在沈砚腕间,凝神细察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时而捻须,时而眉峰微蹙,最终,那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
“妙!妙极!”刘成收回手,看着倚坐在窗边软榻上的沈砚。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虽面色仍显清癯,但眉宇间那股萦绕多日的沉疴之气已然消散,眼神清亮,呼吸也平稳悠长了许多。“气血渐旺,经脉渐通!沈大人,您这身子骨,总算熬过那鬼门关,开始往回走了!”
侍立一旁的林岚闻言,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下去,连日悬心的疲惫仿佛也随着太医令这声赞许消散了几分。
“劳烦太医令费心了。”沈砚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大病初愈特有的温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费心是应当的,”刘成摆摆手,提笔写着新的方子,一边絮叨,“不过老朽这点功夫,也得遇着肯听话的病人和尽心调护的家人不是?”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林岚一眼,眼中满是嘉许,“林夫人照料之功,当居首功!这方子,再调调,以益气固本、强筋健骨为主了。”他放下笔,将方子递给林岚,话锋却是一转,带着点医者特有的促狭,看向沈砚,“沈大人啊,老朽看你在这屋里,眼珠子都快把那窗棂望穿了。整日拘着,气血也易滞涩。”
沈砚眼中微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并未否认。林岚接过药方,接口问道:“太医令的意思是……?”
“老朽的意思嘛,”刘成捋着胡须,笑眯眯的,“整日躺着坐着也不是个事儿。筋骨需得活动,气血才能畅行无阻。这天气晴好,日头也暖和……出去透透气,略走几步,于康复有益!”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切记!不可过劳!就在这府邸附近,顶多……顶多走到坊门处,略站一站,看看街景,便须回转。万不可逞强,更不可去那人烟稠密、喧嚣扰攘之处!”
“西市……算不算喧嚣扰攘?”沈砚忽然开口,声音不高,目光却带着点试探,越过刘成,落在林岚脸上。那眼神里,有久困樊笼对烟火人间的向往,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孩子气的期待。
林岚微微一怔。刘成已先一步瞪起了眼:“西市?!万万不可!那地方摩肩接踵,车马喧阗,浊气混杂!沈大人你如今这身子骨,去那里,不是自找麻烦吗?老朽说的透透气,是指这清静庭院,或是坊间安静小径!”
沈砚的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林岚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林岚沉吟片刻。西市的确喧嚣,但……看着沈砚眼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想到他这月余来困守病榻的煎熬,她心中微动。她转向刘成,语气沉稳而带着商榷:“太医令,若……车马稳当,只在西市外围人少处略停片刻,看看市井风貌,不进那最拥挤的商肆中心,不知……是否可行?大人久在病中,见些人间烟火,于心神或有裨益。”
刘成看看一脸坚持的沈砚,又看看神色恳切却自有主张的林岚,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们啊……罢了罢了!林夫人既如此说,想必自有分寸。切记!车要稳,路要平,停留时间绝不可超过半个时辰!若觉一丝疲累,立时回转!若有不妥,老朽唯你是问!”他最后一句是对林岚说的,带着长辈般的叮嘱。
“是,岚记下了。”林岚郑重应下。
一辆青幔小车,车轮裹着厚厚的棉布,行驶在长安城宽阔的街道上。车帘半卷,午后和煦的阳光与微凉的春风一同涌入车厢。
沈砚靠在舒适柔软的锦垫上,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林岚坐在他身侧,目光不时掠过他的脸,留意着他的气息和神色。车行极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他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坊墙、屋宇、行人,那双沉静了许久的眼眸里,终于重新映入了流动的市井光影,闪烁着久违的、带着鲜活气息的光彩。
当车驶近西市边缘,那特有的、混杂着香料、牲畜、食物、皮革以及无数货物气息的、浓郁而喧嚣的市井之风,便透过车帘的缝隙扑面而来。人声、马嘶声、商贩的叫卖声、胡乐的叮咚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充满生机的声浪。
“便停在此处吧。”林岚吩咐车夫。车子在一处相对开阔、人流稍缓的街角停下。此处靠近西市边缘,多是些售卖竹器、藤编、草席等杂物的铺面,虽也人来人往,但远不及珠宝行、胡商肆那般摩肩接踵。
林岚先一步下车,仔细查看了四周,才回身伸手去扶沈砚。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医者的谨慎,一手稳稳托住他的手臂,一手虚护在他腰后。沈砚借着她的力道,缓缓踏出车厢。双脚真正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呼吸着这带着尘土和烟火气息的空气,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久违的、属于广阔天地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感觉如何?”林岚低声问,目光紧锁着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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