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刘成捻着胡须,指尖在沈砚腕间停留了许久,终于松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连日来最舒展的笑意:“善!脉象虽未复旧观,然沉疴已去七八,根基已稳!可喜可贺!”他转向一旁凝神静听的林岚,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许,“林夫人调护之功,实乃妙手回春!”
林岚紧绷了多日的神经,随着太医令这句话,终于彻底松缓下来。连日悬心积累的疲惫如同退潮般涌上,让她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又挺直了脊背。她微微颔首:“太医令过誉,是大人底子好,熬过来了。”
沈砚靠坐在引枕上,脸色虽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清亮,唇边也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又缓缓屈伸了一下手臂,久卧的僵硬感虽在,但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剧痛确实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复苏的、带着微刺痒感的生机,如同春土里挣扎冒头的草芽。
“劳烦太医令费心。”沈砚声音依旧不高,却比前几日有力许多。
刘成摆摆手,提笔写下新的方子:“汤药可再减两分,以养胃气、生津液为主。饮食……”他顿了顿,看向林岚,“沈大人脾胃久为药石所伤,如今虽见起色,仍需细加调养。前几日只进些米油、薄粥尚可,如今么……可渐次添加些软烂易克化之物,如鸡子羹、细切肉糜,但切忌油腻生冷!更要紧的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沈砚,“仍需静养!案牍劳神之事,万万不可!”
“太医令放心,”林岚接过药方,语气沉稳,“有我看着,定不会让大人操劳。”
送走刘成,室内重归安静。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满窗台,将那盆青翠的“绿云”兰草映照得生机勃勃。沈砚的目光落在林岚身上,她正低头仔细看着新药方,侧影在光晕里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这些天……净是些没滋没味的汤汤水水,”沈砚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大病初愈之人对食物的渴望,又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试探,“嘴里淡得很。”
林岚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放下药方,走到榻边坐下,目光落在他略显清减的脸上:“太医令说了,可进些软烂的羹汤。想吃什么?”
沈砚的目光迎上她的,带着点病人特有的、近乎坦白的依赖:“你……可会做点不一样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家乡的……味道?”他记得她偶尔提及的那些新奇吃食,虽只言片语,却总带着一种与长安迥异的烟火气。
林岚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家乡’的味道?”她沉吟片刻,似在回忆,又似在盘算,“太医令的禁令在前,油腻生冷不行……倒是有一道汤,或许合适。”
“哦?”沈砚眼中亮起一丝兴趣。
“鲫鱼汤。”林岚道,“取鲜活的河鲫,清理干净,用姜片擦热锅底,将鱼两面煎至微黄,再冲入滚沸的水,大火猛煮。只消片刻,汤色便白如牛乳,鲜香扑鼻。最后撒一把青翠的芫荽末……最是温润滋补,暖胃生津。”她描述着,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画面感,仿佛那乳白浓郁的鲜香已透过话语弥漫开来。
沈砚喉结微动,仿佛已能想象那汤的鲜美:“此法……似乎与庖厨惯常不同?”唐代炖鱼汤,多用慢火细煨,鲜少听闻煎后冲沸水猛煮的。
“嗯,”林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属于现代医者的笃定,“此法能最大程度激发鱼肉中的鲜味物质融入汤中,汤色更白,滋味更浓,且易于吸收。对脾胃虚弱之人,尤为相宜。”她起身,“我去厨下看看,若有新鲜鲫鱼,便试上一试。”
林岚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沈砚靠在引枕上,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门帘处。方才她描述鱼汤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专注神采,与她在殓房剖析死因、在丹鼎前拆解引信时如出一辙。这种将“奇技淫巧”融入生活点滴的从容,总让他觉得新奇又熨帖。
厨房里,热气氤氲。
厨娘张嫂看着林岚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将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拍晕、刮鳞、去腮、剖腹、清理内脏,手法之娴熟利落,丝毫不逊于积年的老厨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夫人……您,您这是?”张嫂有些无措。高门贵女下厨已是罕见,更遑论亲自动手杀鱼。
“张嫂,劳烦生火,要猛火。”林岚头也不抬,专注地用刀刮去鱼腹内的黑膜,又用清水反复冲洗,直至鱼身雪白无一丝血污。她取过几片厚姜,在烧热的铜锅底用力擦拭,直到锅底微微冒起青烟。这才舀入一小勺素油,待油热烟起,将沥干水的鲫鱼沿着锅边滑入。
“滋啦——”一声爆响!鱼皮瞬间收紧,与滚烫的锅底紧密贴合。林岚稳稳握着锅柄,并不急于翻动,待一面煎至定型、呈现诱人的浅金黄色,才用锅铲小心地翻面。厨房里弥漫开浓郁的煎鱼香气。
张嫂一边往灶膛里添着硬柴,一边忍不住好奇:“夫人这法子……倒是新奇。老奴炖鱼汤,都是冷水下锅慢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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