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西值房临时辟出的检验间,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煎煮气息、松油燃烧的微呛,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烧灼羽毛的微臭。一盏特制的、灯罩开有圆孔的铜灯被固定在桌案上,投射出一束明亮集中的光柱。
林岚坐在光柱前,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她已换上素净的葛布罩衣,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蒙着细棉口罩,只露出一双在强光映照下闪烁着异常冷静光芒的眼睛。她左手稳稳扶着一个固定在木架上的、由水晶磨片制成的简易放大镜(类似单筒显微镜),右手的银质小镊子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置于光柱焦点处、几个琉璃碟中的微量物质。
沈砚靠坐在墙角的圈椅里,裹着厚厚的裘衣,脸色在昏暗的背景下显得更加灰败透明。右臂的麻痹感已蔓延至锁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滞涩的摩擦和灼痛。他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林岚每一次镊子触碰琉璃碟的轻微声响,以及她偶尔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吸气声。时间在无声的检验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如同在悬崖边踱步。
“大人……”林岚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凝重,“有发现!”
沈砚猛地睁开眼,强忍着眩晕和身体的沉重感,目光瞬间聚焦过去:“说!”
林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从其中一个琉璃碟中夹起一小撮在放大镜下显得格外清晰的灰黑色粉末,移向旁边一个盛有半盏清澈井水的白瓷小碟。粉末落入水中,并未立刻溶解,而是悬浮着,慢慢沉降。
“这是从张子谦砚台凹槽刮取的残留物,主要是干涸的墨粉和灰尘。”林岚解释道,她的目光透过放大镜,紧紧盯着水面,“您看,大部分墨粉颗粒较大,沉底很快。但其中混杂着一些极其微小的、灰黑色的、质地更轻的颗粒,它们沉降得非常缓慢,而且……”
她用小镊子尖轻轻搅动了一下水面。只见那些微小的灰黑色颗粒周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析出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气泡!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如同烧灼般的辛辣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虽然被林岚身上的草药味冲淡,却依旧清晰地钻入了沈砚因毒素而格外敏感的鼻腔!
“嘶……”沈砚倒抽一口凉气,伤处的剧痛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牵动了一下。
“就是它!”林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笃定,“这辛辣气味,与尸体旁嗅到的、以及之前初步判断的完全一致!而且,它遇水并不完全溶解,反而会释放出气体!这解释了为何毒气是在研磨墨汁、墨粉遇水(唾液或少量加水)并摩擦生热的瞬间被释放出来!凶手……好精巧的心思!”
她放下镊子,迅速拿起另一个琉璃碟,里面是同样微量的灰黑色粉末,但色泽似乎更深一些:“这是从吴明轩砚台刮取的残留物!量比张子谦的多!因为死亡时间更近,残留更充分!” 她同样将其放入清水中。这一次,辛辣气味的释放更加明显,析出的细微气泡也更多!
“大人!您再看这个!”林岚又拿起第三个琉璃碟,里面是几滴粘稠的、暗褐色的半凝固液体,“这是从吴明轩砚池里小心刮取的、尚未完全干涸的墨汁残留!极其珍贵!”
她用一根极细的银针,蘸取了一丁点粘稠的墨汁,置于放大镜的强光之下。沈砚凑近,透过那晶莹的水晶磨片,他清晰地看到:在黑色墨汁的胶质基底中,如同星辰般散布着无数更加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灰黑色结晶颗粒!
“这些颗粒,与粉末是同一种物质!”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它们被均匀地混在墨汁里!张子谦的墨汁早已干涸,无法提取,但吴明轩的残留,给我们留下了最直接的证据!”
沈砚的心跳骤然加速,强压着翻涌的气血:“能……能确定是什么吗?来源?”
林岚放下银针,眉头却再次锁紧:“此物特性已明:灰黑色极细粉末或结晶,遇水微溶,释放辛辣刺鼻气体,气体剧毒,吸入可致颅内压骤升、血管爆裂。其遇热(如研磨摩擦)反应更剧烈。根据这些特性,我查阅了孙神医留下的《毒经》残本和一些西域传来的药典笔记,最接近的是一种名为‘雷公藤’的剧毒植物根部提炼物!”
“雷公藤?”沈砚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林岚点头,“据载,雷公藤生于岭南、巴蜀深山瘴疠之地,其根剧毒。提炼出的粉末,色灰黑,味极苦辛,遇水或热,可释毒气,中人立毙。但其毒性猛烈,提炼不易,在中原极其罕见,多为南疆巫师或某些隐秘组织所掌控,用于……暗杀或制造神罚假象。”
“雷公藤……南疆……巫师……神罚……”沈砚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这毒物的来历,似乎印证了凶手的背景绝不简单!绝非普通灭口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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