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明伦堂前的广场,再次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却不再是混乱无序的羊圈。数百名司吏、号军、杂役被重新聚集,虽然依旧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但空气里弥漫的恐惧中,却多了一丝茫然和困惑。赵虎带着衙役们如狼似虎地维持着秩序,刀虽未出鞘,但那森然的目光足以让任何骚动胎死腹中。
沈砚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裹着厚裘的身体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右臂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但他站得笔直,左手紧紧按在冰冷的石柱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司丞被两个衙役“搀扶”着站在一旁,面无人色,眼神躲闪,额角的冷汗在火光下闪闪发亮。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都被沈砚那无形的威压堵了回去。
“肃静!”赵虎一声暴喝,压下了所有细微的骚动。
广场上死一般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的呜咽。
沈砚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的夜,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尔等听真!昨夜,‘地’字十七号房,举子张子谦暴毙!今夜,‘玄’字九号房,举子吴明轩,惨死!七窍流血!手握笔!地书‘天罚’!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皆言‘笔仙索命’,‘天降天罚’,一夜连杀二人,鬼神之力!”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刺向下方的每一张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焚尽一切迷雾的力量:
“然!此乃妖言惑众!本官与林仵作,殓房验尸,铁证如山!张子谦,死于昨夜子时前后!吴明轩,死于今夜子时前后!二人死亡,相隔整整一个时辰!绝非同时!更非鬼神之力!”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下方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难以置信的惊呼和交头接耳的嗡鸣!
“一个时辰?!”
“不是一起死的?!”
“那……那笔仙……”
“我就说!哪有鬼杀个人还要歇一个时辰的!”
王司丞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失声叫道:“大……大人!此……此言当真?!这……这如何可能?!”
“如何可能?”沈砚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王司丞,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王司丞似乎……很意外?”
“不……下官……下官只是……”王司丞语无伦次,冷汗如浆涌出。
沈砚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人群,声音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铁证,便在死者眼中!林仵作!”
林岚应声上前一步,站到沈砚身侧。她依旧穿着素净的仵作罩衣,神情沉静如水,眼神清澈而锐利,如同拨云见日的利刃。她没有丝毫面对数百人目光的怯场,声音清泠,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
“人死之后,其角膜(即黑眼珠)会随时间的推移,逐渐失去水分,变得混浊不清。如同蒙尘的琉璃。此乃自然之理,非鬼神可左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茫然又带着求知欲的脸孔,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着高深的法医知识:
“昨夜子时身亡的张举子,其角膜混浊,如同蒙上一层半透的毛玻璃,虽看不清纹理,却仍有微光可透。此状,符合死亡八个时辰之特征!”
“而死于今夜子时的吴举子,”她指向贡院深处,“其角膜混浊更深!如同厚实的磨砂玻璃,光线难透,纹理全无!此状,仅见于死亡不足两个时辰之躯!”
“两者差异,肉眼可辨!此乃尸体本身,留下的无法篡改的铁证!证明二人之死,相隔一个时辰!绝非同时!”
林岚的解释,清晰、冷静、逻辑分明,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力量!如同阳光穿透乌云,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鬼神迷雾!下方的人群彻底安静下来,那些原本写满恐惧的眼神,渐渐被震惊、恍然,甚至一丝被欺骗的愤怒所取代!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嘛!哪有鬼怪杀个人还要分个先后的!”
“是有人捣鬼!是谋杀!”
“对!是谋杀!”
赵虎抓住时机,猛地抽出腰刀,刀锋在火把下寒光一闪,厉声吼道:“都听见了?!狗屁的笔仙索命!是有人装神弄鬼!谋害举子!祸乱贡院!大人明察秋毫,早已洞悉!尔等若还有良心,就该想想,昨夜子时至丑时,今日子时至此刻,谁行踪诡异?谁形迹可疑?谁……可能接近过那两位举子的号房和考具!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从对鬼神的恐惧,转向了对凶手的愤怒和对真相的渴求!
“大人!小的昨夜丑时换岗后,看到老刘头在‘地’字号那边的杂物房门口鬼鬼祟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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