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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靖率领的八千前军,便是这片燥热天地间一条蠕动的墨色长龙。
士卒们的铁甲在日光下反射着灼人的光,额上的汗水混着尘土,在黝黑的脸膛上冲刷出一道道沟壑。
自余干县誓师出征,大军已在这崎岖的道路上跋涉了整整五日,终于抵达了此次征伐的目标——弋阳县的境内。
在距离县城约二十里的一处开阔地,大军寻了一片靠近溪源的平坦草场,安营扎寨。随着各部将校的号令声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士卒们开始熟练地卸下行囊,打下营钉,竖起营帐。
马匹被牵到溪边饮水,发出畅快的嘶鸣。
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兵刃甲胄的碰撞声与士卒们的喧哗笑骂,为这片死寂的原野注入了一丝生动的气息。
前军大帐之内,空气却不似外界那般轻松。
一股行军多日积攒下的尘土气息,混合着将士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汗味与皮革味,形成一种独属于战场的凝重氛围。
帐帘猛地一掀,负责率领轻骑前出侦查的袁袭,一身轻便的皮甲,风尘仆仆地快步走了进来。
他的甲叶上还带着野外的露水与尘霜,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主公。”
袁袭对着帅案后正襟危坐的刘靖一拱手,随即将一份刚刚用炭笔绘制好的粗糙舆图,平铺在案上。
羊皮舆图的边缘尚有些卷曲,上面用简练的线条勾勒出山川、河流与城池的轮廓。
“弋阳守将危固,已下令坚壁清野。”
袁袭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不带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骑兵营尽出,沿途探查。自入弋阳县界以来,方圆三十里内,所有村坞、田庄皆已人去屋空。”
“百姓被悉数驱赶入城,田地里那些尚未完全成熟的秋禾,也尽被他们提前收割,无法带走的则付之一炬。鸡犬不留,井水多半也投了秽物。”
帅帐内的几名将领闻言,脸色都沉了下来。
刘靖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坚壁清野,这是自古以来守城方对付优势攻城方的常法,意图便是断绝大军就粮于敌的可能,逼迫攻方在自身携带的粮秣耗尽前,不得不拼死攻城,或是无奈退去。
危固此举,虽在意料之中,却也实实在在给大军带来了麻烦。
袁袭的手指,顺着舆图上的线条,最终重重地落在了中央那座被圈出的城池之上,面色比方才又凝重了几分。
“此外,斥候舍命抵近侦查,发现弋阳城防也做了极大的加固。”
“城墙上的箭垛、女墙皆有修补,还储备了大量的滚石礌木。”
“而最紧要的,是他们在四面城门之外,都增建了两层瓮城。”
瓮城。
这个词一出口,帅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几名宿将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紧紧锁在了一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所谓瓮城,便是在主城门内或外,再修建一道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其状如“瓮”,故而得名。
攻城一方即便拼死打破了第一道城门,冲入瓮城之内,迎接他们的并非胜利,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头顶与两侧城墙上的守军,可以居高临下,从三面对涌入的敌军进行攒射,投掷滚石檑木,甚至倾倒火油。
瓮城之内,空间狭小,无处闪躲,攻方士卒将彻底沦为活靶子,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这种极其耗费人力物力的防御工事,通常只有长安、洛阳那样的天下雄城,或是边境上常年面临大规模骑兵冲击的重镇才会配备。
危全讽麾下的一个小小弋阳县,竟然也修筑了这等物事,可见其对刘靖的重视与忌惮,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止如此。”
袁袭见众人神色变幻,继续补充道,语气愈发沉重:“他们显然是吸取了鄱阳城一夜被破的教训。”
“在城楼之上,以及城墙内侧,都用湿土与巨木堆砌了大量的掩体,看其形制,应是专为抵御我军的大炮所设。”
“炮弹砸在上头,多半会被泥土消解力道,难以对城楼本身造成致命的毁伤。”
此言一出,帐内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将领们,心也彻底沉了下去。
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
敌人不再是鄱阳城里那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乌合之众了。
他们学聪明了,用最笨拙、却也最得力的方法,将大炮一锤定音的奇功给生生化解了。
“怕个鸟!”
一声暴喝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庄三儿,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茶盏都跳了起来。
他瞪着一双牛眼,粗着嗓子吼道:“他有瓮城,咱们有雷震子!怕他作甚!”
“等俺带弟兄们冲进去,管他甚么圈套陷阱!一人怀里揣上七八颗雷震子,朝那人堆里一扔,炸不死他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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