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紫宸殿。
这座昔日大唐天子举行朝会的宏伟宫殿,如今换了主人,但殿内的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压抑,压抑得仿佛凝固的死水。
所有宦官、宫女都垂着头,以头触地,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一丝微弱的气流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金砖铺就的地面上,一片青碧色的碎瓷,在从雕花窗格透入的阳光下,闪烁着凄冷的光。
就在片刻之前,那还是一只价值连城的越窑秘色瓷笔洗,釉色清亮如一汪秋水,是前唐皇室专供的绝品。
如今整个天下,也找不出几件了。
而现在,它和新朝皇帝的耐心一起,碎了。
“砰!”
又是一方沉重的羊脂白玉镇纸被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玉石碎裂,四散飞溅。
“废物!一群废物!”
御座之上,身形魁梧的大梁皇帝朱温胸膛剧烈起伏,他那张因纵欲过度而略显浮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脖颈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满头大汗的军报信使,唾沫横飞。
“八万大军!朕的八万精锐!打了整整半年,连一个区区的潞州城都啃不下来!康怀贞是猪吗?!他除了会吃朕的军粮,还会做什么?!朕养条狗,都比他会看家!”
“直娘贼!”
一个奉茶的年幼宫女因这雷霆之怒吓得手一抖,茶盏中的热茶溅出了一滴在托盘上,发出轻微的“滋”声。
朱温的咆哮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转向那宫女,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没有再吼,甚至脸上还挤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用一种极度平静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对身边的黄门官说:“手不稳,怎么伺候朕?拖下去,把这双手给朕剁了。”
“遵……遵旨。”
黄门官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招呼两个殿前武士,将那早已瘫软如泥的宫女拖了出去。
凄厉的、被捂住的哭喊声从殿外传来,很快便消失无踪。
朱温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对着信使咆哮,但他的这种残暴与喜怒无常,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潞州之战,是他篡唐立国之后的第一战,本该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献礼,向天下宣告新主的威严。
却没想到,硬生生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能感觉到,朝堂之下,那些前朝旧臣们看向自己时,眼神里除了畏惧,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和观望。
这比直接的冒犯更让他愤怒。
他的皇位本就是从刀光剑影中抢来的,坐得并不安稳。
大梁内部山头林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在朱温的预想中,本想凭借潞州大胜之威,以雷霆手段整合内部。
然,潞州战局,就像一道刺眼的裂痕,出现在他这新生的大梁江山之上。
就在这时,那名去而复返的黄门官踮着脚尖,几乎是飘着碎步,小心翼翼地凑到殿侧。
“陛下……敬、敬相公求见。”
“宣!”
朱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一个与殿内狂暴气氛格格不入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身形瘦削,一袭青衫,朱温最倚重的心腹谋主,敬翔。
他无视了地上的狼藉和那信使的惨状,步履平稳地来到殿中,对着御座上怒气未消的朱温,躬身一礼。
“陛下,太原密报。”
敬翔的声音不高,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克用……病重,恐不久矣。”
朱温的咆哮再次停止。
他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敬翔。
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几步冲下丹陛,一把抓住敬翔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敬翔瘦削的身体都晃了晃。
他眼中爆出惊人的光芒,声音都有些颤抖。
“果真?!”
“千真万确。消息来自我们在晋王府内最高级别的暗桩,以血为印,绝无虚假。”
敬翔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朱温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浇灭,转而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沉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控制。
“哈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敬翔,仰天狂笑,那笑声在空旷雄伟的紫宸殿中回荡,充满了扭曲的、压抑了太久的快意。
这笑声,比他方才的怒吼更加令人胆寒。
他跟李克用,这个该死的独眼龙,斗了半辈子!
从黄巢之乱时的同僚,到后来各为其主,再到如今的生死大敌。
这个男人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死死地盘踞在太原,像一根永远拔不掉的钉子,扎在朱温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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