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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的烟波画船之上。
青阳散人李邺所率领的使节团,在杨吴官员的引领下,刚刚抵达这座被时人誉为“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奈是扬州”的江南明珠。
为首的李邺,脸上戴着一张玄铁面罩,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
这副奇特的装扮,让他与周围的繁华景象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马车行驶在宽阔得足以容纳八马并行的青石板路上,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三层酒楼与挂着各色幌子的商铺。
来自新罗的香料、大食的琉璃、以及波斯胡商铺子里,那些为了防潮而特意挂出来晾晒的精美毛毯,各种珍奇货物琳琅满目。
行人衣着光鲜,丝绸罗缎随处可见,一派奢靡繁华之景。
随行的杨吴官员脸上难掩自得之色,捻着胡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李邺脸上的面罩,心中暗自揣测其来历,嘴上则骄傲道:“李先生,我广陵之繁华,放眼天下,亦是首屈一指。”
“确实,名不虚传。”
面罩下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让人听不出丝毫情绪。
青阳散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打量,只是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但他的余光,却捕捉到了这幅“繁华”画卷之下,那些不和谐的细节。
街道上,几乎每隔百步,就能看到一队手按刀柄、目光警惕的黑云都甲士。
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在巡逻,更像是在搜寻猎物,让过往的富商和百姓下意识地垂下头,加快脚步,不敢与之对视。
那些看似热闹的酒楼茶肆里,高谈阔论者少,窃窃私语者多。
人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神情。
青阳散人甚至看到,在一个巷口,一名甲士仅仅因为一个货郎的扁担不小心蹭到了他的盔甲,便一脚将其踹翻在地,货物散落一地,那货郎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连滚带爬地跪地磕头求饶。
这繁华,是建立在恐惧之上的繁华。
这稳定,是建立在暴力之下的稳定。
与歙州那种发自百姓内心的喧闹相比,广陵更像是一座装饰精美、却又无比压抑的巨大囚笼。
青阳散人收回目光,心中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淮南新主——徐温,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此人,是枭雄,却非明主。
使节团被安置在城中馆驿。
是夜,那名白日接待的官员便匆匆赶赴徐温府邸,将青阳散人自入城后的一言一行,都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了新晋的淮南之主,尤其强调了其脸上那副骇人的玄铁面罩。
“哦?一个戴着面具的使节?此人倒是沉得住气。”
书房内,徐温放下手中的公文,粗壮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官员躬身请示:“徐公,何时召见?”
“不急。”
徐温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玩味的弧度:“先晾他几天,挫一挫那刘靖的锐气。”
“另外,派人盯紧了,看看对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于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广陵城的繁华之下,悄然展开。
一连三日,王府毫无动静。
青阳散人也仿佛彻底忘了自己身负的使命,每日在杨吴官员的“盛情”陪同下,将广陵城逛了个遍。
第一日,他流连于广陵城南的蕃坊与运河沿岸的码头草市。
在蕃坊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波斯胡商铺子里,他一掷千金,买下了一张价值不菲的织金毛毯;又在贩卖新罗香药的店铺里,对各种香料的产地、价格问得仔仔细-细。
而在码头草市,他则混迹于南来北往的行脚商和船夫之中,看似在随意闲逛,实则竖起耳朵,听着他们在酒肆饭铺里的交谈。
陪同的官员只当这个戴面具的怪人是在为自家主公采买奇珍,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轻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青阳散人通过这一日的“游逛”,已经大致摸清了广陵港的航运现状,以及近期盐、铁等战略物资的流通价格与渠道。
第二日,他兴致勃勃地要求登临广陵城楼,一览“江都”的壮阔。
这个请求让陪同的杨吴官员有些为难。
城楼乃军事要地,按理说不应对外人开放。
但青阳散人却笑着说道:“昔日王粲登楼作赋,名传千古。”
“在下不才,也想效仿先贤,为广陵的雄伟壮丽,留下一两句歪诗,以作纪念。”
“若能得偿所愿,他日我家主公面前,也好为诸位美言几句。”
他这番话,半是恭维,半是暗示,将一个军事请求,巧妙地包装成了一个“文人雅兴”和“外交示好”。
那官员权衡再三,心想城墙的宏伟本就是扬州骄傲,让他看看也无妨,还能卖刘靖一个人情,便做主答应了下来。
不过,在上楼之前,他还是按照规矩,增派了一倍的卫兵,并且有意无意地将青阳散人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城楼中央的一小块区域。
站在高耸的城楼之上,青阳散人迎风而立,衣袂飘飘,那玄铁面罩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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