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加赞叹城墙之雄伟、防备之森严,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壮丽景色所折服的文人。
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军营,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贵军兵甲之精良,冠绝江南,不知那一营的将士,可是传说中的黑云都精锐?”
陪同的官员面露得色,虽未正面回答,但那份掩饰不住的骄傲,已经给了青阳散人答案。
而青阳散人的目光,早已在不经意间,完成了自己的丈量。
他看似在踱步赏景,实则每一步的步幅都精准如一。
他用步子默算了从楼梯口到自己所站位置的距离,以此为基准,在心中快速估算着整座城楼的深度和宽度。
他的视线扫过身边那些“重点看护”他的甲士,从他们腰间佩刀的磨损痕迹和持握刀柄时指关节的老茧,判断出这绝非仪仗兵,而是久经战阵的杀人老卒。
他望向城下那宽阔的护城河,看似在凭栏远眺,实则缓缓抬起手臂,用半眯的眼睛,以拇指的宽度去丈量河对岸那棵柳树的高度。
这是他早年游历天下,向一位精通舆图堪舆之术的异人学来的“望山术”。通过无数次的练习,他已经能大致判断出,自己一指之宽,在百步之内,约莫能对应多高的物体。
柳树高约三丈,一指可覆…… 他心中飞速默算,随即得出了一个结论:河面宽度,约在三十步到四十步之间。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常规的攻城冲车和云梯,都望而却步的绝望距离。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远处那片连绵的军营。
虽说看不清士兵的操练,也辨不明具体的旗帜,但能看到营盘的占地规模。
眼下正是午时,那片营地上升腾而起的炊烟,大致分成了多少个区域,每个区域的烟火又是何等浓密。
结合这几日从酒宴上那些官员口中旁敲侧击得来的城防编制信息,以及在蕃坊与胡商交谈时,听到的关于近期官府采买粮草的数量……
所有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心中如同一道道溪流,迅速汇聚成一条大河。
他心中已经对广陵城内外的总兵力,有了一个模糊的判断。
而那名陪同的杨吴官员,只看到这位戴着面具的歙州使节,在此地留下了一首平平无奇的咏史诗,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到了夜里,更是夜夜笙歌,宴饮不休。
因为戴着面罩,青阳散人饮酒时需将面罩向上推起少许,动作略显不便,这反而让他成了宴席上众人调侃和关注的焦点。
在推杯换盏之间,他总是显得酒意微醺,言语也变得“随意”起来。
他会看似无意地向身旁的官员打听:“听闻前些时日,城中出了些变故?唉,我等外臣,愚钝无知,只盼大王与诸位将军安好啊。”
几杯烈酒下肚,又面对着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醉翁,总有那么一两个想要卖弄消息、或是对徐温心存不满的官员,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些关于张颢旧部下场、或是某位将军被调任的“秘闻”。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别人耳中是酒后谈资,但在青阳散人心中,却是十分重要的秘闻。
直到第四日晚间,陪同的官员才终于带来消息。
“李先生,大王明日将于殿上召见。”
“有劳了。”
青阳散人笑着拱手,从容依旧,仿佛刚刚才从酒宴的欢愉中回过神来。
送走官员,他回到房中,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脸上所有的醉意和笑容瞬间敛去。
他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玄铁面罩。
铜镜中,映出一张盘根错节的恐怖伤疤所占据的脸,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他对着铜镜,用冷水擦了把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摊开一本特制的册子,就着烛火,将这几日暗中观察到的广陵城防、军械武备、高层内斗、民心士气等关键情报,用密语一一记录下来。
短短三日,这座被誉为“江都”的淮南第一城,其表面的繁华与内里的虚实,防备的重点与权力的脉络,在他眼中,已然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轮廓。
翌日。
王府大殿。
青阳散人重新戴好面罩,身着一袭崭新的青色官服,手持礼单,步入殿中。
高高的殿台之上,杨隆演如坐针毡。
殿台之下,左首第一位,徐温一身戎装,手按刀柄,渊渟岳峙,仿佛他才是这座大殿真正的主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青阳散人那张奇特的玄铁面罩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
“歙州刺史府参军李邺,奉我家刺史之命,恭贺弘农王殿下继位!”
面罩下传出的唱喏声,清晰而沉稳。
杨隆演下意识地看向徐温,在得到对方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后,才挤出笑容,命人收下。
这一细微的动作,尽收青阳散人眼底。
他心中了然。
这江南的天,是彻底变了。
杨家,已是彻头彻尾的傀儡。
他压下心中思绪,不卑不亢地开口:“我家刺史正于饶州平叛,军务繁忙,无法亲至,还望弘农王殿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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